憧憬:對某人、事、物愛慕而追求、渴望達到、期待或嚮往。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懵懂無知,單方面的,
愛情。
Shoulder to shoulder
01.
不同於光鮮亮麗的外表,感情的處理,黃瀨涼太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還要謹慎且內斂。
包括自己。
「不是有句話叫做『不知者無罪』嗎?雖然昨天接了通告忙到很晚才回家沒錯,但我也有考慮到今天沒什麼課可以好好補眠然後直接去訓練啊,狀況不好又不是我能預料的──套句小綠間的口頭禪:『盡人事聽天命』。」
偌大的球場中央,黃瀨涼太撐著老舊的拖把輕巧地轉了半圈,被指派為打掃人員的本人從電話撥通的那刻起便把手裡的工具當作支撐的桿子,而他那一頭亮金金的頭顱像是一隻金黃色的小鳥駐足於電線桿,下巴緊挨著頂部打了一個呵欠。
敞開的大門外除了星零火光仍盡責地運作,半個人影都沒有的室外寂靜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並不迷信,但多少為這點寧靜感到些許心寒。
所以剛才才急忙掏出隨身電子產品,手指熟悉地在螢幕上滑了又滑,待鎖定的那個人按下通話鍵的那刻,累積了一整天的委屈一股腦兒吐了出來,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照單全收。
也幸好罕見接了電話的少年今晚留了點耐心,又或著別有所思,黑子哲也並沒有在聽到聒噪聲響的當下封鎖當事人。
「所以?」
電話那頭的聲音輕而飄渺,奇蹟世代的幻之第六人最強的地方在於連講個話都像是踩在腳底下的影子,理所當然的存在更容易被忽略,並且隨著年齡增長功力越強。
可惜認識了七年並且自稱「小黑子最好的朋友」的黃瀨涼太不吃這招。
「所以說啊,不管是笠松前輩還是小綠間,為什麼都不能理解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要維持最好的體能狀態來參加社團?不能如自己的意我也很苦惱,就這點上我也好好向大家道歉了,但最後不僅換來笠松前輩的飛踢還有小綠間等人的冷嘲熱諷,連教練都狠心放我一個人清場善後,」最後還配合前述地滴了兩滴淚,「大家很過份對吧,小黑子?」
吸了吸鼻子就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可憐,但最後為了男人的尊嚴他打消了哽咽的念頭。
而黑子哲也仍是黑子哲也,毫無波瀾的聲音此刻平靜依舊。
「是,很過分。」
「對吧對吧!這世上果然只有小黑子能了解我──」
「站在不知情的人的角度,的確會認為綠間君等人的行為是惡意的,但站在朋友的立場看來,今天黃瀨君做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呢,對同隊的隊友。」
一向有禮貌的黑子終究在毫無預警之下打斷了黃瀨的陳腔濫調,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沒有起伏,卻能一次又一次簡潔地表達出自己的立場,並且堅定不移。
瞬間有些恍惚。
宛如昔日的隊友站在眼前,明亮的雙眼像是責備,又帶點憂愁。
黃瀨眨了眨眼,球場依舊冷清。
「……什麼嘛!連小黑子都這麼認為!」
沮喪是一定的,振作只需要一秒鐘不到。
黃瀨踢了踢支撐點,改用手肘依靠順帶托起下顎,他瞇了眼看了看螢幕上晃動的照片,呼了一大口氣又重新放回耳邊。
反正不管小黑子說了什麼,今天過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黃瀨君明白吧,大家生氣的理由。」
然而對方也無法得知他的豁然,話語流暢地換個段落落下。
可惜話者有心,聽者早已無意。
「所以說,我不能理解啊!」
「不,黃瀨君的話,一開始就知道的吧。」
「才沒有……」
「既然不是身體上的問題,那一定是心理方面的。」
友人難得的糾結,令黃瀨不得不收起玩心。
他的直覺並不是很準,但總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話題肯定是他極力避免的,或許隨便插個隻字片語呼嚨過去才是上上之策。
但他還是閉上了嘴。
「黃瀨君看了吧,青峰君的比賽。」
黃瀨的嘴角仍掛著笑容,眼瞼卻在聽了關鍵字以後微微垂下。
「……看是看了。」
也許是海常待了三年,大學仍與許多高中時代的前輩們共事,論及正經的話題時黃瀨習慣站直身體,就連這次也不例外。
「那你一定也知道青峰君受傷的事情吧?」
手指無意間的撥動,使得支撐桿本身少了下壓的力量,「啪搭」一聲掉到地板。
長柱體沿著白線線緣滾了一圈。
02.
上了大學,大家各奔西東。
黃瀨身為海常高校的王牌兼小有名氣的模特兒,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各大學的推薦函自然會接二連三地送進自己手裡。
學校方面有體育學院和藝術學園,共通點是不用測驗就能入學,就跟只要站著不動自然會有女孩子搭訕一樣,數量多的嚇死人。
對此現象,他煩惱了一陣子。
最後考量的要點,無非是大學內部是否有熟悉的人在那裡。
於是拼了命考進關西名校的笠松前輩等人,在上課時間看見依舊被尖叫聲包圍的學弟出現在他們面前並告訴他們他已經算是半個大學生兼他們的後輩時,海常的隊長一如往常地當眾踹了模特兒的屁股當作發洩。
奇蹟世代當中,黑子和黃瀨的情況最像,只不過黑子是靠著自己的頭腦考進和大部分的誠凜前輩們所在的東京名校,原因是大學的推薦函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寄不到他們家。
赤司和紫原一同進了位在東北成績門檻頗高的籃球名校,桃井去了較遠的九州,綠間則是不肯透露,直到新學期社團訓練時黃瀨才發現綠間早一步到了現場練習起他的射籃。
至於青峰,奇蹟世代最強的青峰大輝,和火神一樣因為高中三年在籃球比賽上的表現而被NBA球探挖掘,早早飛到了美國繼續他們的籃球生涯。
只有少數人知道的事情,黃瀨是其中一個。
和高中時代一樣,青峰的每場比賽,黃瀨都不想錯過。
從進入訓練營、正選選拔到如今的一線常客,除了球隊不開放的訓練外,基本上黃瀨都能運用他的交際手腕拿到比賽的錄像。
因為美國和日本的時差,青峰的比賽常常在日本晚間或半夜才有直播,通常這個時候黃瀨也會安排工作,一方面是妥善利用時間將完成拍攝工作,一方面是算好回家的時候正巧趕上直播時間。
今天也是同樣的情況。
拖著一身的倦意黃瀨扭開了門鎖,鞋子隨便一脫便咚咚咚地跑到電視機前開啟電源,今天因為工作夥伴遲到的關係今晚回來遲了一些,此時比賽已經進行了五分鐘。
彎下身子確認錄放影機有確實執行它的工作後才放心,一放心已經十小時沒有進食的腸胃便開始激烈地抗議,他走到僅隔了一套櫥櫃的廚房,扳開冰箱拿出昨天吃剩的水果,咬了幾顆蕃茄才回到沙發坐著繼續吃。
青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轉身、跳躍、然後灌籃,記分板的數字向上攀升時全場幾乎爆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完全壓過了裁判的哨音。
全場的唯二亞裔球手拳頭對拳頭相互碰擊,鏡頭照到了火神燦爛的笑容卻只捕捉到青峰的後腦勺。
他想那個人肯定覺得彆扭,要笑不笑的,有夠滑稽。
雖然才剛打第一節比數已經拉大,照這個氣勢打下去輕鬆拿下這場比賽不在話下,黃瀨眨著酸澀的眼睛打了一個大哈欠,順手又塞了一顆蕃茄。
朦朧之中他又聽到一聲尖銳的哨音,方才沉溺在勝利的喜悅之中的觀眾們齊聲驚呼。
黃瀨錯愕地看著一直關注的青色身影抱著腳踝倒在地上,緊閉雙眼,神情痛苦。
隊友紛紛圍了上去,場邊的急救人員也提著擔架衝進了球場。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他不太記得,只知道腦袋亂轟轟的,手中的水果掉了也沒有感覺。
回過神時,已經早晨了。
「的確,我從以前就不擅長應對綠間君,但對於綠間君的性格,多少也是有點了解的。」黑子清冷的聲音從話筒傳了過來,「綠間君的話,就算熬夜看了青峰君的比賽,也絕對不會說出來。所以,他一定很清楚黃瀨君你的狀況。」
「笠松前輩不僅曾是黃瀨君的高中球隊隊長,也是現在的大學球隊隊長,對於黃瀨君的性格和習慣,多少也有點了解吧。」
「身為同隊的前輩和隊友,擔心黃瀨君的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一定很擔心黃瀨君得知青峰君受傷的消息後心情會很低落,但偏偏黃瀨君又刻意裝作不知情一樣,拒絕了他們的關心。」
難得聽到黑子講了那麼長的一段話,結果卻是責備自己嗎?
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意味不明吶,小黑子。」
歪頭夾著手機,空閒的手將掃地工具放進場邊的工具室內,他順手拉了衣服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才拿起手機貼近另一隻耳朵。
「首先呢,笠松前輩還是像以前一樣在合適的地方做適當的吐槽,森山前輩除了為外場支持我的女孩子們吃我醋外也沒什麼變,早川學長仍舊在一旁吼著我說些聽不懂的話,而小綠間嘛──」
──今天的你,比平常更愛裝模作樣、惹人厭惡。
腦海浮現的畫面讓他眼神暗了暗,「……除了陳述雙子座近來的運勢和他犯沖並且對我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以外,並沒有像小黑子說的、『關心』什麼之類的唷。」
「而且啊,就算看了小青峰的比賽也沒什麼不妥吧?畢竟小青峰也是我們奇蹟世代之中,第一個到美國發展的人,在籃球技術方面是個值得學習的對象。」
「更何況小火神也在同一個隊伍裡吧,兩位都曾是可敬的對手,所以就算看了他們的比賽,也沒什麼不妥呀!」
毫不猶豫地把過去挑戰奇蹟世代的火神牽扯進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談話的對象是黑子。
正因為明白青峰對自己是不一樣的,才清楚火神對黑子的意義也不一樣。
雖然兩者相似又有點差異。
而這點他以為隱藏很好的差異,竟然輕易地被外人挖了出來。
「……確實如此。」
黑子停了好一會才回,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這是黃瀨所樂見的。
「啊啊、都是小黑子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啦!本來想繼續和小黑子哭訴的結果手機快沒電了!」
「我知道了,今天到此為止吧。」
「嗯!改天充飽電再打給小黑子,不要不接我電話唷!」
對方沒有正面回答,黃瀨也習慣了。
螢幕上模糊的照片閃爍不同,表示對方還沒有掛斷的打算,他也不急,剛才說的是事實,反正大概再過幾秒手機會自動關機,或許也是個不錯的結尾。
他拉上大門,並且拿出了每個隊員在正式通過測驗時發配的鑰匙上鎖,這時候,擴音狀態下對方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
「黃瀨君。」
「嗯?」
「至今為止,黃瀨君還是覺得不管什麼比賽,贏了才是最重要的嗎?」
他盯著漆黑的螢幕,握緊手中發燙的機身。
我只是不想輸而已。
他說。對著夜晚濕涼的空氣。
踩著冰冷的柏油路面,跨過一條條白色油漆漆成的紋路,採買完一周儲備糧食後他對著熟悉的店員小姐道聲晚安。
儘管晚上九點、十點的路途冷清許多,但身為小有名氣的模特兒,星空下的金髮依舊引人注目,黃瀨習慣性地拉上連身帽,歪頭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戴墨鏡以免視線不良撞上電線桿。
沒有了今晚菜色的煩惱,現在滿腦子迴盪著屬於黑子的嗓音。
黑子本來就是個觀察細微的人,從對話中理出蛛絲馬跡並非難事,重點是小綠間和前輩們──好吧,小綠間就算了,畢竟兩人的孽緣持續了七年之久,但連不擅長跟女生相處的前輩都發現了,是不是平常做人太失敗的緣故?
原以為隨著年齡成長,行為舉止也越來越收斂了才對,結果還是讓人擔心了。
應該檢討。
一邊煩惱明天該怎麼面對隊友一邊踏上公寓的樓梯,黃瀨的臨時住處距離學校的路程只有十分多鐘,附近幾乎都是住家而非學生,有管理員,租金是貴了點,卻不必煩惱被沖昏頭的粉絲圍堵既而造成街坊鄰居的困擾。
然而,還算平靜的心在見到靠著自家門邊席地而坐的青髮青年時被狠狠擊碎。
「好久不見了,黃瀨。」
他完全忘了值夜班的管理員是個籃球迷。
03.
視線底下的球鞋整齊地放在玄關前,這是他擺的他很清楚,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下樓買個東西回來後看見的只有自己平常常穿的球鞋。
踏進屋內便聽見清晰的水聲從臥房傳來,拋下煮了一半的晚餐悄悄地拉開房門,不屬於自己的背袋確確實實地靠在床邊,衣櫃敞開,幾件衣服凌亂地丟在地板上,黃瀨嘆了口氣,重新收回衣櫥裡。
捏了捏臉頰,刺痛的感覺告訴他這並不是夢。
那位來自遙遠的美洲大陸的客人下達開門的指示後,直奔他的寢室選了幾件衣服便開始進行盥洗動作。
他能理解那個一向隨性的男人多少對於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難得潔癖發作,但他不太能接受近乎兩年沒連絡的男人把他家當作自己家的行為。
……好吧,自己沒有反抗也是個問題。
既然反抗時機已過,也只好認命回廚房做兩人份的料理。
刀鋒俐落地揮下,指節以外的部分分離得徹底,黃瀨駕輕就熟地將買回來的菜一把一把切成絲,沒什麼形狀是不能刻畫出來的──只要專業廚師們的技術還在他的腦子裡。
唯一需要確認的是調味,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長年累積的經驗告訴他該怎麼做──除了不能確定來人的喜好為何。
房門開啟的聲音提醒他青峰正接近此處,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當沐浴後殘留的熱氣噴灑在皮膚時仍不自覺地僵了一下,又立刻故作鎮定地把炒過的菜放入預先準備好的瓷盤內。
「嘿、真是奇景。」遇冷凝結的水滴順著漂亮的輪廓滑進屬於自己的衣料,「外表挺漂亮的,重點是能吃嗎?」
相隔一年多的第一句正常的對話竟然帶有損人意味,黃瀨轉過身,菜刀順勢揮了過來,「別小看離鄉背景長達五年的男人!」
對方連動都沒動,挑了挑眉。
「……況且也不能老是買外面的食物。」
「模特兒真麻煩。」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咕噥:「所以這是你上美食節目的時候學的?」
「忙著打籃球哪有時間上節目啊──不過猜對了一半。」將一盤盤香氣逼人的料理捧在手中,「是看電視學的唷,國內有關做菜教學的節目很多,看一下就學會了。」
黃瀨像是獻寶似的夾起一口的份量移到青峰嘴邊,得意地呼出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這個舉動在對方眼裡比較像是挑釁,多少有種「要吃不吃隨便你反正餓肚子的人是你」的意味存在,青峰正好吃這招,考慮沒多久就順從地咬了上來。
「……真的能吃。」
「幹麻那麼不相信我的廚藝!」
「好啦好啦,你乾脆轉職去當廚師算了。」
「才不要,那會很無聊的。」
儘管開口的第一句話並不得人心,黃瀨自來熟、碰上熟人熟更熟的性格確確實實開啟了話題,不著邊際的聊著、不著邊際的回答,他繼續努力達成百分百的兩人份晚餐,他也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擦他的頭髮。
彷彿回到了沒有疙瘩、無話不談的少年時代。
一個拼了命留住的現實。
「怎麼突然回來?」
黃瀨解下圍裙坐到青峰對面,漫不經心地問著。
「沒什麼,就回來處理一些事情順便養傷。」
「那怎麼不乾脆回家一趟?伯父伯母應該很久沒看到你了。」
「你家離機場比較近,而且,」瞪著竹筷間的紅蘿蔔數秒,不甘願地塞進嘴巴,「聽說五月這個禮拜回東京──因為我受傷的事,電話裡已經見識到她的囉嗦了,我可不想聽現場原聲版。」
「你就不怕我跟小桃講你在我這裡?」
「好啊,你去說啊。」
「……對不起我錯了。」
對方一有動怒的可能就立刻示弱,這習慣可真不好。
黃瀨偷瞄對方陰沉的表情一眼,扒了一口飯。
「不過,小青峰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
「是哲跟我說的。」
「那他也跟你說過小綠間也住在附近吧?」
「嗯。」
「那你幹麻不住他那裡偏偏來找我?」
「那傢伙的怪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受不了每天早上聽那些少女才會聽的占卜節目。」
「記得沒錯的話,桐皇的櫻井──」
「黃瀨。」青峰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碗,有點生氣地問:「你好像很不希望我住你這,是嗎?」
沒有保留的力道令場面尷尬了起來,視線順著緊貼瓷碗的指尖到深蜜色的手臂,接著是自己的衣服再到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不,仔細看還是看得出糟糕的心情,因為自從認識以後,青峰就是個不會隱藏情緒的男人。
這點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心裡暗罵著自己在演藝圈打滾了那麼多年卻還是學不大會面對這種脾氣捉摸不定的人,同時也知道就因為碰上青峰,劇情才急轉直下跌到了谷底。
別過灼人的視線,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中的白米飯,每戳一下熱就散了一些,沒過多久手中的飯也涼了,本該青脆的蔬菜變得不那麼爽口。
而遲遲等不到答案的青峰磨光了耐心,丟下碗筷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
「咦、等等,」繞過餐桌,側身擋住青峰的去路,「你要睡了嗎?我客房還沒整理,你等一下,我──」
「我可以勉強睡你房間。」
「勉強是什麼意思啊!那樣的話我要怎麼辦!」
「你不是說還有一間客房嗎。」
拇指比了比五點鐘方向那道緊閉的房門,黃瀨順著方向看過去,的確有一間和臥室差不多大小只差沒有附設浴室的雅房,但黃瀨也知道那只是門面好看,實際上裡面堆滿了沒有用到的紙箱、書本雜誌、瓶瓶罐罐和一堆不明所以的物品,零亂得很。
哪有主人睡客房的道理,他憋著一股氣回過頭,正想解釋卻不見人影,房門「喀嚓」一聲上了鎖,完全阻斷房屋的主人爭取自家主臥室的機會。
黃瀨緊張地奔到門口敲了幾聲,卻換回「再吵你就死定了」的威脅。
這下真的反客為主了。
欲哭無淚地打開客房,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灰塵也因為開門的力道過大而一股腦兒地衝進客廳,害他不得不再次闔上房門以免釀成更大的災害。
也許他該慶幸昨晚洗的衣服還掛在陽台,客廳旁的廁所也有備用的盥洗用品和設備,至少在清潔方面他不用擔心。
該擔心的反而是睡眠問題。
他望了眼廳前的沙發椅,提起袖口抹去滿臉的塵埃。
04.
不出所料的,黃瀨涼太一大早看著鏡中的自己頂著兩坨青黑色的熊貓眼,眼球也佈滿了血絲,臉色甚至有些蒼白,只差沒冒幾顆痘而已。
憤恨地擠了好幾圈牙膏,牙刷捅了幾下,嘴巴含的漱口水像是洩憤一樣吐的水槽四周都是,也懶得做多餘的清理。
他覺得他應該踹破門板把那個在自己軟綿綿的床鋪睡死的傢伙踢醒,但又怕他生氣結果倒楣的還是自己,所以現在也只能用各種方式發洩滿肚子的怨氣,免得那傢伙一醒來自己克制不住脾氣就往他身上發。
……好吧,只是說說而已,別太認真。
黃瀨涼太可是怒氣只儲蓄五分鐘的人,對越熟的人越是如此。
……儘管他不曉得要怎麼定義自己和青峰的關係。
翻了一個夜晚的身,最後在太陽升起後認命地爬了起來,他一邊揉著酸澀的眼角一邊翻找著冰箱的食物。
早餐的內容昨晚準備晚餐時就已經安排好了,打入幾顆新鮮的雞蛋用筷子攪了攪,加點蔥花和鹽巴倒進熱好油的平底鍋內,迅速地炒了炒,趁著軟硬適中顏色呈現金黃色時熟練地鏟起,置於盤內時刻意分了兩球,並且在圓的中央擠上一圈番茄醬。
接著他放入培根和香腸,開小火,煎得啪滋啪滋作響,油花滲了出來,香氣隨之飄散於整個空間,等待的期間黃瀨輕哼著歌,從冰箱拿出罐裝牛奶和之前準備好的沙拉,回到瓦斯爐前翻了最後一次面才關了火。
過程中難免發出碗盤碰撞的聲音,即使聲量對於黃瀨來說已經夠輕微了,但房內的青峰可不這麼想。
倒入牛奶的同時房門被撞了開來,青峰睡臉惺忪地撓了撓頭髮,瞪了黃瀨一眼。
「黃瀨你好吵。」
「……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暴君美好的早晨是小的不對!」
他盡量保持著平靜,擺上兩盤熱騰騰的歐式早點,坐回其中一盤的前方,低頭享用起他的早餐。
本來晚餐就沒吃什麼,現在房間內充滿了培根與香腸的香味,哪能鎮靜地倒回床上,至少,肚子先一步地出聲抗議,胃隨之絞痛了起來。
青峰先是喝了牛奶墊墊胃順便開了胃,端起盤子打算享用時,黃瀨早就解決了自己的份,開啟水龍頭便開始刷碗。
洗完了他的份後他並沒有等青峰,而是整理起沙發旁的袋子,毛巾、水瓶、換洗衣物到籃球,準備得相當周全。
「你要出門?」
「嗯。」
「去哪?」
「晨練。」
「籃球的?」
「不然勒。」
像是臨時想到了什麼,黃瀨放下袋子翻著電視機旁的櫃子,拿出一盒印有紅十字的方型盒子向青峰走了過去。
「既然你都醒了,就把腳伸出來吧。」
「嗄?你想幹麻?」
「你把腳伸出來就知道了……喂!不要踢我啦!」
黃瀨撕開手中的貼布,小心翼翼地捧起青峰有點紅腫的右腳,盯著紅腫的部位好一會,才把有舒緩作用的藥布輕輕地蓋了上去,他安撫似的撫摸著傷處,不急不徐,直到緊密貼合了才捆上繃帶,一圈又一圈。
「嘿──沒想到黃瀨你手挺巧的嘛。」
「當然囉,像籃球這種運動,動不動就擦傷扭傷的。」纏回了腳踝處打了個結,「看隊醫包紮了那麼多次,總該學會了。」
「你那唯一可取的學習能力嗎……」
「唯一是什麼意思嘛!小青峰好過份!」
這次青峰沒有像昨晚一樣嫌棄似的回他,而是沉默地盯著他的臉龐,令黃瀨以為自己的黑眼圈沒有遮好,有點緊張地摸了摸眼角。
然後遊走的思緒立刻被頭頂上柔軟的觸感拉了回來。
黃瀨錯愕地看著青峰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順著纖細的髮絲滑至髮尾,又從前額開始了重複了好幾次。
隨著每次的撫摸,黃瀨覺得體溫也逐漸往上攀升,心跳也越來越快。
垂下眼皮,拍掉了頭上溫暖。
「我走囉。」
走到玄關換上球鞋。
「午餐都幫你準備好了,全都放在電鍋裡,你不用動什麼直接按下『煮飯』的按鈕就好。」
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另一手開了門。
「還想吃什麼冰箱裡面都有,至於合不合你的胃口我就不確定了。」
動作一氣呵成,沒什麼值得叫停的瑕疵,他沒有等青峰回應便關了門,神色疲憊地靠著門板好一會。
該收的東西都藏起來了,應該沒遺漏什麼蛛絲馬跡吧?
拍拍臉頰讓自己更清醒點,黃瀨調整好背帶,昂首闊步地走下樓梯。
05.
友情的支柱是理解,美化後的感情稱為愛情。
正因為明白自己病得不輕,才需要將那天下午的衝動從記憶裡抹去。
如夢似幻。
結果,一整個早上的訓練,抱著籃球發呆佔了其中的百分之八十。
十二小時前他正和遠在東京的黑子哲也通話,十一小時前他還在煩惱今早要如何面對氣得炸毛的前輩和友人,但是十個小時前青峰大輝坐在公寓門口和他揮手,而四個小時前他還大半夜地瞪著天花板無法入眠。
如果說十二個小時內可以反轉命運,黃瀨涼太恨不得回到一開始抓著電話哭訴的那時候並且一巴掌打昏自己。
這下好了,該道歉沒道歉、該裝傻沒裝傻,學長學弟的臉在青峰大輝後面全成了青菜蘿蔔,黃瀨涼太除了例行的掃除工作,只記得與一顆球one on one了。
可惜別人不懂他的苦,光是那顆蠢到不行的黃色腦袋存在於視野內就足以令一整天的運氣達到負值。
綠間真太郎一個不小心讓手中的籃球砸中了礙眼的對象,以傳球的方式;被砸中的那個人痛得在地上打滾,滾完了一圈發現沒人理才一臉怨婦的表情走向造勢者。
「小綠間是故意的吧!」
「抱歉,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怎麼可能!你不是號稱全日本第一的神射手嗎!」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我只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所以你就用你那命中率百分百的技術砸我是嗎!」
他差點氣得撲上綠間,事實上他在思考是否妥善前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綠間緊緊扒著黃瀨的手臂免得慘遭鎖喉,黃瀨則是死命地掛在對方的肩膀上,無論綠間怎麼踢怎麼踹他就是死也不放手。
兩個主力眼看要扭打成一團,隊友紛紛上前拉開了兩人,騷動一大,連在另一個球場督促學弟的笠松也不得不被叫回來處理。
「黃瀨就算了,怎麼綠間你也動手了?」
「什麼叫我就算了!笠松前輩!」
「你給我閉嘴!」
「別踢屁股啊、好痛!」
本來就不打算和黃瀨糾纏的綠間早在隊友們隔開兩人時就恢復了自由身,反倒是黃瀨,直到被踢了隊友還是抓得死緊。
畢竟沒有人願意放個過動兒到處惹事。
「好了,綠間,我跟你之前秀德的前輩不一樣不會給你任性的機會,麻煩跟我說明一下剛才的情況好嗎。」
等待回覆的過程中被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渾身不自在,幾經波折後笠松還是心軟了,揮了揮手示意放人。
「今天的雙子座跟其他星座的相性不合,我只是好心提醒他而已。」
「哪裡好心了!故意拿球砸我算哪門子的提醒!」
「好,我接受。」
「笠松前輩──!作隊長的不可以這麼偏頗啊──!」
一個手刀朝模特兒最重要的臉部劈了下去。
「你還敢說!恍神了一個早上也該醒醒了!讓球砸中腦子正好,才能把你那不知道飄到哪去的意識叫回來!」
黃瀨大聲嚷嚷表示抗議,笠松強忍再次出腳的欲望遣散了圍在周圍看好戲的人,留下兩個罪魁禍首。
笠松微微傾身與賴在地上鬧彆扭的黃瀨平視,沉默了一會才問。
「……所以說,到底怎麼了?」
認真的語氣令肩膀僵了一下,乾巴巴的開口卻又吐不出任何音節,喉嚨動了動,最後還是別過了頭。
「……沒什麼。」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問了。」
「隊長!」
「黃瀨也不是小孩了,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綠間正想反駁什麼,便聽見黃瀨高興地叫了一聲。
「笠松前輩──!」跟剛才一樣撲了上去,同樣的動作只差被撲的人有沒有生命危險,「我就知道前輩是站在我這邊的!跟小綠間完全不一樣!」
「黃瀨!給我放開!」
「你想死是吧黃瀨,我可以好心的送你一程!」
從沒想過淌這灘渾水的森川暗自慶幸早川因為系上的必修課而缺席了晨練,否則看到的不只是一號纏著二號,三號推著眼鏡故作鎮定卻不知道額頭上的青筋早就暴露了他的情緒……如此和平的場景。
身為前輩他出聲提醒附近看好戲的學弟和隊友們,意外的是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放在這三個人身上,而是自己的背後。
當他想確認有什麼事情比眼前糾纏在一起的三個人還精彩的,耳邊「咻」的一聲飛過他們練習用的籃球,然後硬生生砸中金髮學弟的後腦勺。
就和鬧劇的開場一樣。
逆光底下深青色的髮閃閃發亮,黃瀨噙著淚水回頭,不回頭還好,一回頭他整個人怔在原地。
應該待在家裡的某人此時大辣辣地站在體育館門口,接受眾人的注目禮,其中還有不少人認出了來人的身分,從一開始不確定的竊竊私語然後聲量漸漸放大,幾秒後的驚呼令他不得不摀住耳朵。
「打擾了──」
這樣的場景其實和NBA賽場受到觀眾的追捧沒什麼兩樣,青峰早已習慣地跨步走到他面前,以睥睨的方式看著自己。
「小、小青峰?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學校……」
「東西吃完了,當然要出來覓食。」
「吃完了!?我明明做了兩人份你也……!」喃喃自語了會,「樓下有間便利超商,你可以去那裏買,幹嘛還特地跑來我們學校?」
「昨晚搭計程車早把錢花光了,你又不留點錢給我。」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哦!」
也許是對方太遲鈍,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早上尷尬的氣氛在兩人再次對話時便煙消雲散,黃瀨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才好。
倒是青峰一臉輕鬆地向綠間揮了手打了招呼,綠間則是平靜地像是預料到一樣。
然後一股力揪著衣領,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施力者還沒有理睬他的掙扎,自顧自地對著笠松說:「這傢伙我帶走囉。」
「……請便。」
笠松順著回答作出攤手的手勢,像是沒有看見後輩乞求的眼神。
「等等啊前輩!我浪費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現在又早退好嗎!?為了彌補我願意留……小青峰!不要拉領子啊!快不能呼吸了!」
黃瀨掙扎得厲害,畢竟有哪個人願意像是掃地的阿婆拖著垃圾袋走的樣子,而且他還是擔任垃圾袋的角色,身為男人又是模特兒,他可不允許自己出盡洋相。
但是對象是青峰,再怎麼掙扎也掙扎無果,就連眼巴巴看著前輩和隊友們以眼神尋求協助,他們也像是看到鬼一樣不是嚇得轉身、就是平淡地繼續做他們的訓練。
黃瀨涼太二十年以來,第一次認真地反省自己是否做人失敗。
06.
「結果,沒有半個人願意出手幫你。」
「……算我求你,別再落井下石了。」
黃瀨身心疲憊地靠著公園的涼椅,腦袋側躺在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彷彿許久未接觸新鮮的空氣。
事實上也是如此,黃瀨硬被拖著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住家附近的公園青峰才發現被揪著的那個人臉色極為蒼白,像是壽終正寢的死人一樣,一放手,黃瀨的身體便軟了下來,倒在地上遲遲不起身。
因為實在太引人注目了,青峰嘖了一聲又捉起黃瀨的手臂把人丟到公園的椅子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黃瀨多少還是有點難過的,平常隊友前輩和學弟們喜歡開他玩笑就算了,怎麼關鍵時刻就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挺他呢?是他一臉想被S的表情?
一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這傢伙吧……
黃瀨瞄了青峰一眼。
記憶以來,青峰一直是個面惡心善的人,雖然常常擺出不耐煩的表情,但只要黃瀨纏著他要求one on one,基本上青峰是不會拒絕的。
幾乎每晚的加時賽,等到黃瀨盡興或者青峰單方面喊暫停時,通常已經八、九點了,回到更衣室拿東西時,往往會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被幾十通未接來電的訊息塞爆,對於這種場景他們只會相視而笑,依舊打打鬧鬧地回家。
青峰的好通常只有附近的幾個人知道,而他們沒想過主動戳破,於是外人對青峰的印象只停留在兇神惡煞的表情而已。
學弟們多少被他們崇拜的偶像表面生人勿近的樣子震懾得不敢前進。
天曉得小青峰什麼都沒想就只在意他的肚子。
陽光暖洋洋地照亮了整個公園,樹蔭隨著風的吹拂而律動,陰影若有似無地撥弄著他的眼睛,黃瀨舒服地伸個懶腰。
有多久沒像這樣和他單純地坐在公園裡?
沒有言語點綴,沒有粉絲打擾。
簡簡單單的。
多好。
「這個味道是?」
活生生的一個大男人像緝毒犬一樣用鼻子追尋食物的來源,青峰吸著鼻子的樣子令他一不小心笑了出聲,對方果然丟來一記眼刀。
「是可麗餅吧。」撐起頭指向公園附設球場旁的餐車,「也到了開張的時間,沒過多久人就會聚集過來了吧。」
「那麼受歡迎?」
「因為離學校近、真材實料、價格又便宜,是許多小女生的最愛──」想起許多粉絲像是獻寶似的爭相買給他就忍不住想笑,「嘛、我也覺得不錯就是。」
若是現在說出令每個男人羨慕的話,肯定會被唾棄得要死吧?
於是黃瀨乖乖閉了嘴,轉頭問:「難不成小青峰想吃?」
「差不多。」
「對嘛、我就想小青峰應該不喜歡甜……等等,你是認真的嗎?」
「有起司的味道,所以應該有鹹的。」
真的是狗!黃瀨在心裡暗自吐槽。
「我先提醒你它是關西的口味唷,吃慣了關東口味的你應該不會喜歡吧!」
「囉嗦那麼多。」耐心被磨光的暴君捲起袖子看似準備動手,還說了一句土匪或惡霸才會說的「錢拿出來」。
「好啦好啦我去買,」躲過對方肆虐的雙手,黃瀨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傷患乖乖呆著就好。」
拿出零錢一邊前進一邊數著,因為青峰的關係他忘了拿他的袋子,幸好平常會在口袋裡放幾枚錢幣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忘在體育館的袋子,等安撫完暴君大人再說。
隊伍不會很長,這也是為什麼黃瀨沒有反對青峰的原因,青峰本來就是個不擅長等待的人,若是隊伍太長等太久,青峰反而會生氣,此時第一個遭殃的一定是屋主黃瀨本人,到那時候黃瀨會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峰……有沒有效不一定,唯一肯定的是,青峰絕對沒有耐心聽完他說得又臭又長還附加冗詞墜句。
沒過多久就輪到了自己,正思考著要點什麼的時候,他聽到女孩子尖叫,隨後雙手就被握住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像平常一樣隨身戴個帽子。
回來之後果不其然看見青峰愣在一旁的傻樣,他無奈地笑了笑解釋剛才的工讀生是自己的粉絲,價格便宜點分量多更多的等價交換為簽名加合影。
青峰為此嗤之以鼻地回答「你是在炫耀嗎」,而黃瀨的「沒辦法隨著年齡增長我的人氣也越來越旺了」則換回了一句「去死」。
兩人戰戰兢兢咬著不符合地心引力原理的餡料,量太多了反而吃得辛苦,感覺一個不小心冰淇淋就會掉到地上沾上灰塵,這是他們不樂見的,於是很有默契地埋頭苦幹,一句話都沒講直到啃了一半危機解除,此時的黃瀨也飽得差不多了。
他偷偷瞄了青峰一眼,發現青峰正往他的方向看,被發現的人乾脆露出個傻笑,結果當然是被嫌棄了。
「你那什麼口味的?」
「草莓香草巧克力,你不會喜歡的──」
話才說一半便被眼前閃過的深藍打斷,隨著青峰微微傾身的動作帶動了鬢髮,髮尾擦過對方的深蜜色皮膚,還有一時間的黃色與青色相接,微動的風帶有青峰的氣息,一並貫入鼻腔。
同樣的情形他感覺到了兩次,在青峰起身時手中的重量似乎輕了一些,耳邊傳來青峰的抱怨,卻宛如隔了汪洋大海的距離。
不過是幾乎瞬間的突發狀況,卻足以令黃瀨愣了好幾分鐘,並且每次看見同樣的食物,無論是客人手上拿的、甜點店裡賣的,腦海便一次又一次重複播放著相同的畫面。
他垂下頭,耳根紅得發燙。
回憶中也有相同的場景:餐車、排隊、爭搶對方手中的食物,弄得滿身都是甜甜鹹鹹的味道。
沒有怒意,只有歡笑,沒有愛情,只有友誼。
那時,他們初中二年。
07.
想要實現一個幾乎遙不可及的願望,需要多少犧牲品陪葬?
想要進一步拉近彼此的距離,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心力才能達成?
若有一天,爭取到站在身旁的機會,主動放棄的人是不是很傻?
追逐的過程中,回頭發現太多曾經取捨的心情落到後頭,亡羊補牢是否才是明智之舉?
那麼,選擇失去只為了保持距離的人,究竟在想什麼?
08.
推門和腳步聲傳進耳中時,黃瀨正坐在玄關和他的鞋帶奮鬥中。
「你去哪?」
「工作。」戴上準備好的鴨舌帽和墨鏡,「平日都把時間讓給籃球了,假日必須把模特兒的工作做好,這是和公司的約定──」
──臨時的。
其實平日一有空就會安排時間,而行程表是按照球賽的有無排的,只要當天晚上有球賽,黃瀨就會事前幾周向社團請好假然後看情況安插平面廣告的工作,以便回家後剛好可以看上一場球賽。
若真的時間延誤或者碰上無法請假的時候,預設好的錄放影機自動會幫他錄完比賽全程。
原因是如果有一天別人問起,他可以有個不用說謊的理由。
至於改為臨時的假日補班,是因為青峰大輝在他家,否則這個時間除了偶爾的工作,通常會在學校進行個人加練。
拉開大門前他回過頭,青峰剛睡醒沒多久,頭髮像是雞毛毯子四處亂翹,身上套著對對方來說有點小、屬於黃瀨的T恤,隨性卻很有型。
他笑著跟他打招呼,卻被他一把拉住。
「我也去。」
「……小青峰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去。」聲音夾雜不耐煩的情緒,青峰緩步走回房間,「我換個衣服就好。」
不顧腳上穿的是室外的鞋子,黃瀨咚咚咚地跑到臥室前,對著緊閉的門喊道:「你確定?會很無聊唷!」
裡面沉默了幾分鐘,在黃瀨以為他要放棄時房門開了起來,此時青峰已經換好外出的上衣了。
「總比一天到晚呆在家裡沒事做得好。」
「我覺得身為一個傷患不該這麼說。」
「又不是很嚴重,第一天不就可以走動了嗎。」
……這才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並不是很嚴重的扭傷,卻需要休息幾天,雖然青峰剛來的一、兩天走了比想像中還要久且長的路,因此後來的幾天他以強硬的態度堅決反對青峰隨意走動,並且把家事處理得好好的以免他再有出門的藉口,再加上黃瀨每天都有幫他上藥和熱敷,傷口多少還有在復原。
應該吧。
「那是因為我太縱容你了。」
「黃瀨,你變得跟五月一樣囉嗦耶。」
「請為自己的健康著想好嗎?NBA籃球新星。」
青峰跟著他下了樓,黃瀨一邊走一邊打電話,待他掛斷後青峰就他的對話內容聽出了等一下搭乘的交通工具。
「計程車?」
「平常是走路去搭新幹線啦,但既然有傷患在的話……」
「你好煩。」他推了黃瀨的肩膀,「我以為大明星都有經紀人接送的。」
「我不喜歡啊,而且我頂多算是個兼職的,公司才沒有閒錢多指派一個經紀人給我。」
「哈、看你平常還吹噓自己有多受歡迎,結果公司連個保母也不願派給你。」
「至少我可以自由接工作了!」
「是、是。」
總覺得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
等待的過程中他不高興地想,偏偏對方是那種在你打算認真辯駁到底時隨性開口應個幾句、只會把話題帶進墳墓的人,讓黃瀨回嘴的欲望也全被澆熄了。
等著看好了。
下定決心要讓青峰看一看他不同的一面,黃瀨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09.
兩個身高平均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太衝擊了?明明在模特兒界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過了沒多久黃瀨立刻發現自己從根本上就搞錯了思考的方向。
好吧,他太小看業界的人,以為他們除了演藝圈以外的圈子都興致缺缺,從沒想過一群嬌小的女孩們不怕某人兇神惡煞的氣場圍在身邊是什麼樣的光景,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中心人物一臉侷促的表情讓黃瀨差點不顧形象地笑在地上打滾,不愧是在演藝圈經歷多年的女孩們,什麼難搞的人物都遇過了,青峰對她們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黃瀨君和青峰君是朋友嗎?」
替黃瀨上妝的化妝師命令黃瀨不準笑以免畫花了臉,透過鏡子發現令他們的小模特兒不專心的原因之後,忍不住好奇心問了一句。
黃瀨看著鏡內的自己表情僵了一下,聳聳肩:「應該算吧。」
另一位較資深的化妝師走過來接手,先是對著鏡內的黃瀨打個招呼,然後托著腮停頓了一下,才繞到黃瀨面前以極近的距離觀察了一會。
若不是兩人合作許久,再怎麼老練的模特兒也會被嚇到吧。
但這次也盯太久了──渾身不自在的黃瀨五分鐘之後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回過神的化妝師臉色不悅地抽出工具櫃裡的遮瑕膏就往他眼眶下塗。
「皮膚變差了唷!涼太。」特別在意保養的化妝師好心叮嚀,「最近睡得不好?」
「哈哈、被你發現了!」
被戳中心事後只能尷尬地笑了笑,無從解釋,靜默著等妝全上好。
待他準備拍攝時,原本圍繞著青峰問東問西的工作人員們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岡位,而那個硬要跟來的籃球明星早已不見蹤影。
又到處亂跑了?那個不聽話的傷患。
攝影師比個手勢黃瀨點頭應對,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集中精神,至於找回前隊友的任務,也只能讓拍攝進度加快、提早結束之後就能執行了。
再次睜開雙眼的同時,黃瀨擺出了職業性的笑容。
「我就說你會覺得無聊吧。」
後來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青峰以「不打擾工作」和「四處看看」的理由問了茶水間在哪,黃瀨找到他時青峰正掏出黃瀨上衣口袋的零錢投入隔壁間的自動販賣機。
青峰彎下腰取出飲料並扭開來後才望向他這裡,邊喝邊朝他走了過去,瞪著黃瀨許久,感覺到青峰的怒意,黃瀨把得意的神情收了回去,也把欲脫口的話語全數吞回肚子裡。
青峰將飲料塞給黃瀨,瞬間冰涼的觸感令外套底下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皺眉不懂青峰的意思,卻完全沒預料到對方接下來的舉動會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遇熱凝結成水滴,青峰用帶有水珠的雙手捧起他的臉龐,黃瀨瞪大眼睛感受著溼答答的指腹輕輕地抹過他的下眼瞼,一次又一次,細細打量。
「小、青峰……?」
被這出乎意料的舉止嚇得愣在原地,曖昧的氣氛令體內的溫度逐漸攀升,想動也動不了。
直到青峰主動放開了他,他低著頭揪緊了衣角,總覺得這時候該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來抱持著一半嘲弄的心情才來找他的,結果被捉弄的角色反而對調了嗎。
「……走了。」
「嗄?」
錯愕地看著青峰不耐煩的撓了撓頭髮,才明白他講的意思。
「等、等一下啦!我還有幾張沒拍完──」
「管他的。」
「不是小青峰的工作你當然說得輕鬆啊!」反應過來的黃瀨退了一步,「再說我為什麼要配合你啊!」
青峰粗暴地抓起黃瀨的手腕以防對方逃跑。
「給你兩個選擇。」
大手一勾便把裝成一袋冷落一旁、黃瀨出門時穿戴的衣服褲子以及配件勾進手裡。
「第一:你乖乖跟我走;第二:我打昏你然後再把你扛走。」
從袋子裡掏出鴨舌帽與墨鏡,擅自替黃瀨戴了上去。
「──你選哪一個?」
10.
最後,黃瀨屈服於青峰的淫威之下。
「……這下好了,公司的人知道的話一定會砍了我的。」
即使隔著一層不算薄的布料輕輕觸碰了頭部,腫起來的地方仍在擦過的瞬間痛覺席捲全身的每一處毛孔,黏在身上的汗水不僅僅只有跑了一大圈後流下的,還有因為痛楚直冒的冷汗。
就在他內心還在糾結的時候,青峰的拳頭俐落地敲了下去。
……根本不給人考慮的時間吶,這個混蛋。
為了保險起見,黃瀨背靠著公園池塘旁的欄杆拿過青峰手上的袋子摸出了他的手機。
手指滑過螢幕便亮了起來,確認了沒有半個人打來找人黃瀨先是鬆了口氣,另一個問題隨即浮上心頭。
是不是有句話叫「先道歉的人先贏」?
腦海浮現這句話後,黃瀨心中的小天使與小惡魔立馬吵了起來。
「你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什麼啊黃瀨?」
「我在想要不要打回公司先道歉,」想起以前因為睡過頭而讓拍攝團隊等了三個多小時,當時他們撒旦附身的樣子仍記憶猶新,「唔哇、要是他們知道我翹班了一定會氣得把天花板掀起來的。」
一股顫慄從尾椎傳到了大腦,黃瀨下意識抱緊手臂來回摩搓,彷彿冰天雪地中迷路的旅人為了保暖而經常作的小動作。
「那還不簡單。」
「小青峰?」
他疑惑地看著青峰抽走他的手機,對自己露出不明所以的……應該算微笑吧,又看著青峰作出美國職棒大聯盟那些投手丘上的投手們總會作的姿勢,向後踩了一步、拉弓,最後──
當一個因為光反射而看似閃亮的物品「噗通」一聲沉入池塘中央時,黃瀨也顧不得形象地放聲尖叫。
「呀──!你在幹嘛──!」
「這樣耳根不就落得清靜?多好。」
「好個屁!你以為裡面存了多少人的電話啊!?」抓著欄杆身體慢慢滑了下去,最後乾脆坐到地上抱著膝蓋流淚,「嚶嚶嚶……至少讓我拿出IC卡啊……」
「你不要露出那個表情,看得我很煩。」
「明明是小青峰的錯!」罵完了又回過頭不死心地爬上欄杆盯著池塘中央的波紋,「我的手機……」
「……我知道了啦,大不了陪你去買支新的手機總可以吧?」
「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陪我去也只是形式上而已……沒誠意。」
「黃瀨涼太,你找死嗎!」
青峰捲起袖子作勢打人的模樣,早把心思放在手機上的黃瀨完全沒有搭理。
餘光之中高舉的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但對方似乎也因為罪惡感作祟,感覺就要揮下去了,卻又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最後還是收了回去,手扶著膝蓋一起蹲了下來。
想安慰人又因為害臊所以遲遲不敢進行下一步,為難的表情簡直比挖到黃金還要稀有。
……或許真該原諒他,畢竟因為工作的關係家裡還有另一隻沒什麼在用的私人手機。
黃瀨吸了吸鼻子,把眼淚和糊掉的妝擦在半屬於自己的衣服上,抬起了頭。
「……那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了!」用帶有濃厚的鼻音補述道:「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來到白色的建築物前黃瀨在第一時間摀住了雙耳,如他所料的身旁爆出一陣震天的怒吼。
「……你這傢伙、以為你要去什麼地方,結果竟然是醫院嗎!」
「沒有錯啊,以前不是常來嗎……受傷的時候。」
青峰的傷一直是他這個外行人代為處理,說真的,他一直很擔心自己會處理不好,儘管曾經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的技術,他還是覺得傷口必須讓懂得它的人治療比較妥當。
這幾天他一直想找時間騙青峰去醫院,但除了練球,還要多照顧一個人的生活起居,晚上的睡眠不足令長期運動維持的體力也幾乎被消耗殆盡,再多個幾天他可能會支撐不住甚至像偶像劇的女主角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那也太可笑了。
他不知道青峰的球隊怎麼樣,無消無息,黃瀨猜想可能像桐皇一樣對他們的王牌持以放縱的態度;但傷患本人不好好養傷到處亂跑,你建議他休息他還會兇你,這世上哪有如此奇葩的球員啊!
況且再多個幾天,只怕自己也堅持不住了。
拉回現實,黃瀨以模特兒的專業力擋青峰的暴怒。
「那也不需要選這麼陰森的地方吧!」
「對了,差點忘了小青峰對這裡的骨科醫師很苦手呢,因為性格太欠揍了總被惡整,結果每次都會哭著跑回隊上求救。」
「誰求救了!而且哭的人是你吧!不要隨便誣賴我!」
「每次都在診療室內哀嚎的人是誰!」
「你也有叫啊!而且還哭了!」
「才沒有!」
到了後半段,兩人剩下無意義的吵嘴,每當青峰沒有耐心吵下去起腳準備走路,黃瀨又會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扒著他不放。
主題從「有沒有哭」、「小青峰亂發脾氣」到「我都不顧形象地纏著你了你就不能賣個面子進去和醫生老友敘敘舊」,極為顯眼的兩個男人成為眾所注目的焦點,卻都神經大條沒有察覺。
「醫院禁止大聲喧嘩哦,青峰君、黃瀨君。」
被突然亂入的聲音嚇著,黃瀨回過頭。
嘈雜的人群裡一抹天籃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小、小黑子!?」
11.
黃瀨很尊敬黑子。
無論是敏銳的觀察力還是無私奉獻的精神,都能構成尊敬的理由。
至少,他就做不到。
「這幾天過得好嗎?」
「你覺得呢。」
黃瀨指了指自己,幾個小時前的底妝因為青峰的一時興起而剝落了許多,幸好本人天生麗質,除了眼睛底下多了兩條灰黑色的痕跡外,模特兒無愧為模特兒,漂亮的臉蛋和氣質依舊引人注目。
「小黑子早就知道小青峰回日本的事?」
「是。」
「好過分吶,」嘴角噙著笑,垂掛的兩道眉毛完全展現出他的無奈,「小黑子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有想,只是那時候黃瀨君的手機沒電了。」
「……既然小黑子都這麼說了,再追究下去就顯得我小心眼了,不是嗎?」
他們各自站在走道的兩旁,黑子所在的位置旁有一扇門,透過那扇緊閉的房門黃瀨想像青峰如何不聽醫生的勸戒終究導致被惡整的結果,和初中二年級某次比賽完的場景一樣,只不過那時候的他也參與了其中。
撥了撥髮鬢,不經意地瞟了黑子一眼。
少年已成長為青年,個子也高了一點,但讓人難以察覺的存在感還是一如既往地稀薄,而冷清的外表底下卻隱藏著一顆熱情的心,只要打過交道,無不被本人吸引的特質
究竟是光創造了影子或是影子成就了光,相較之下他更偏向後者。
「……我很羨慕小黑子呢。」
對方聞言抬起頭望著這個方向,黃瀨向後縮了縮。
「能訂下明確的目標並且毫不猶豫地前進,即使有多大的阻力也能不放棄地一一克服,途中若有人落單了,也會停下腳步等他爬起來再一起並肩而行──」他抿了抿唇,「這些,我都做不到。」
今天若不是黑子陪著受傷的學弟複診,估計三人也不會碰面吧;也因為遇到了黑子,青峰才被說服去掛號。
他和隊友的感情真的很好。
「我只是有點固執罷了。」
「嘿、別說笑了。」
有些窘迫地拉低了帽沿,透過太陽眼鏡的視野呈現一片黃褐色,讓黃瀨想起上次外拍的地點是一大片麥田,活力又充滿朝氣,一個能讓人舒心的地方。
抹了抹鏡片底下的眼瞼,想把難看的灰黑部分抹去。
他感覺到身旁多了一個人,黑子趁他分心的時候默默走到了旁邊,一同靠向牆壁抬頭打量著自己。
「我曾經想放棄籃球。」
因為記憶以來的黑子總是努力地練習,雖然知道他討厭過籃球,但親自聽到他曾有放棄的念頭時,仍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時候若不是青峰君拉了我一把,我想我也不會遇到黃瀨君、遇到火神君、遇到誠凜的大家。」
順著黑子的視線又回到了那道門板,他忽然想起高一時奇蹟世代的大混戰,新一代的光與影意志堅定地站在一道道高入天際的障礙前並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拿到了他們應得的勝利。
那之後,黃瀨變了、綠間變了、青峰變了、紫原變了,甚至連赤司也變了,變得更好、更喜歡籃球、更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這一切都多虧了黑子和城凜的大家。
讓他們理解,人不是執傲地享受著孤獨才能活得更好。
「在我看來,黃瀨君才是真正厲害的人。」
黃瀨愣了愣,錯愕地看著黑子。
「……我哪有什麼厲害的地方。」
「黃瀨君沒有放棄不是嗎?」雙手伸向了前方,彷彿擁抱著空氣一般描繪著他最熟悉的物品,「籃球。」
乾笑幾聲。
「……我才沒有小黑子說得那麼好。」
「黃瀨君跟我一樣也很固執。」掌心撥了撥,作出賽場上傳球的樣子,「只是沒有自信而已。」
「你、你在說什麼啊!」頭枕在臂膀之間,「沒自信怎麼做好模特兒的工作?」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異常認真的目光──或者說一直都很認真,只是他視而不見罷了──掃過自己,突然覺得有些慚愧,笑容僵在原處,黃瀨默默地別過頭。
再繼續下去,難保心裡的那道牆不會崩毀。
「千萬不要放棄哦,黃瀨君。」耳邊是黑子平淡的聲線,「因為人生跟比賽不一樣,不是只有輸贏而已。」
又想起了青峰來之前的晚上,黑子透過冰涼的電器物品傳來的聲音。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枚枚鐵打的針,一根一根扎上心頭。
令人苦不堪言。
12.
擠出一條凝膠狀的保養凝露,黃瀨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抹上眼眶底下那兩道突兀的陰影。
吹風機吹了一會,大約等頭髮七、八分乾時才拔了插頭收進底下的置物櫃,肩膀掛著一條毛巾走出浴室。
這是自從青峰來了以後,第一次踏入自己的臥室,也許明天該去廟裡燒個香感謝老天爺,或者上個禮拜堂和不認識的人一起望彌撒。
開了門之後便看見青峰悠閒地倚靠床頭翻著手上的雜誌,那些被評為無趣的雜誌竟然讓暴君大人翻了第二次,或許是真的沒有事情可以做了,電視偏偏在客廳,所以他老大不爽寧可待在有柔軟的臥室一遍又一遍地翻閱著無聊的書籍。
視線掃過他的腳踝,那裏被厚厚一層紗布包裹,醫生似乎有意不讓他走動,包得又大又緊,讓青峰只能扶著枴杖走回來,至於那根拐杖是黑子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變出來的,為此青峰還差點當眾發飆。
不過扭傷似乎沒想像中的那麼嚴重,問了青峰得到的回答永遠只有「再過個幾天就好了」。
抓起一件件被丟得四處都是的衣物,正要走出房間時,他聽到青峰喊了他的名字。
「黃瀨。」
青峰的手指勾了勾示意他走過去,無奈之下他放下手中成堆的髒衣服依照青峰的指示靠近了床頭。
手臂被猛然扣住的同時一股力道將他扯到了床上,更因為他沒有一絲警戒一跌就是撞上青峰的胸口,鼻子撞得生疼。
手臂上的力道稍微輕了一點卻仍扣在上面,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黃瀨第一件事是釐清剛才突如其來的狀況,然後像是想確認又不敢確認、緩慢地抬起頭。
那雙漂亮的寶藍色雙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懷中的他,炙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臉上,隨著身體逐漸升溫,心臟像是砸上胸口般的跳著,緊張到一時忘了掙扎。
「小、青峰……?」
「你很累不是嗎?」粗糙的指腹從他的鼻樑滑到柔軟的下眼瞼,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深色的部分,「看在你是主人的份上,我可以勉強讓點位子給你……」
對方說著欠扁的內容,吐出的語氣卻不如語句中的彆扭,溫柔的像是沐浴在冬季溫暖的陽光底下,讓人不自覺地放下警戒並且靠近。
──不可以。
腦海中另一個聲音拉回了逐漸昏沉的意識,黃瀨咬了牙,忽然強硬地推拒著青峰的胸口。
「不、不用了!我睡沙發就好了!」
感受到推拒的瞬間青峰皺起好看的眉,黃瀨感覺到手臂的力道消失的同時想拉開距離,不料青峰先一步翻過身把他整個人壓在下面,長期打籃球的手掌磨出一層厚厚的繭,隔著單薄的布料從背後壓了上來,強而有力的雙腿也纏上黃瀨的,終於,連雙手抵抗的空間也都沒了,黃瀨被動地縮短了與青峰間的距離。
「等等等等等等──好痛啊小青峰!你的怪力──」
「黃瀨。」
停滯在腰部的力道又向內收了收,使黃瀨的臉緊貼著青峰的胸口,耳邊的心跳聲強而有力卻又不如自己的猛烈,平穩的跳動像是傳達他的堅持。
漸漸的,黃瀨也不再掙扎,儘管思緒亂得宛如解不開的繩結,他仍把自己的身體埋進對方的懷裡。
就這麼一次,放縱自己感受一次依戀許久的溫暖。
幾天後,他們會回到原來的跑道,各奔西東。
所以,千萬不能回頭。
因為勝者能對敗者說的話,根本沒有。
TBC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懵懂無知,單方面的,
愛情。
Shoulder to shoulder
01.
不同於光鮮亮麗的外表,感情的處理,黃瀨涼太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還要謹慎且內斂。
包括自己。
「不是有句話叫做『不知者無罪』嗎?雖然昨天接了通告忙到很晚才回家沒錯,但我也有考慮到今天沒什麼課可以好好補眠然後直接去訓練啊,狀況不好又不是我能預料的──套句小綠間的口頭禪:『盡人事聽天命』。」
偌大的球場中央,黃瀨涼太撐著老舊的拖把輕巧地轉了半圈,被指派為打掃人員的本人從電話撥通的那刻起便把手裡的工具當作支撐的桿子,而他那一頭亮金金的頭顱像是一隻金黃色的小鳥駐足於電線桿,下巴緊挨著頂部打了一個呵欠。
敞開的大門外除了星零火光仍盡責地運作,半個人影都沒有的室外寂靜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並不迷信,但多少為這點寧靜感到些許心寒。
所以剛才才急忙掏出隨身電子產品,手指熟悉地在螢幕上滑了又滑,待鎖定的那個人按下通話鍵的那刻,累積了一整天的委屈一股腦兒吐了出來,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照單全收。
也幸好罕見接了電話的少年今晚留了點耐心,又或著別有所思,黑子哲也並沒有在聽到聒噪聲響的當下封鎖當事人。
「所以?」
電話那頭的聲音輕而飄渺,奇蹟世代的幻之第六人最強的地方在於連講個話都像是踩在腳底下的影子,理所當然的存在更容易被忽略,並且隨著年齡增長功力越強。
可惜認識了七年並且自稱「小黑子最好的朋友」的黃瀨涼太不吃這招。
「所以說啊,不管是笠松前輩還是小綠間,為什麼都不能理解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要維持最好的體能狀態來參加社團?不能如自己的意我也很苦惱,就這點上我也好好向大家道歉了,但最後不僅換來笠松前輩的飛踢還有小綠間等人的冷嘲熱諷,連教練都狠心放我一個人清場善後,」最後還配合前述地滴了兩滴淚,「大家很過份對吧,小黑子?」
吸了吸鼻子就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可憐,但最後為了男人的尊嚴他打消了哽咽的念頭。
而黑子哲也仍是黑子哲也,毫無波瀾的聲音此刻平靜依舊。
「是,很過分。」
「對吧對吧!這世上果然只有小黑子能了解我──」
「站在不知情的人的角度,的確會認為綠間君等人的行為是惡意的,但站在朋友的立場看來,今天黃瀨君做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呢,對同隊的隊友。」
一向有禮貌的黑子終究在毫無預警之下打斷了黃瀨的陳腔濫調,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沒有起伏,卻能一次又一次簡潔地表達出自己的立場,並且堅定不移。
瞬間有些恍惚。
宛如昔日的隊友站在眼前,明亮的雙眼像是責備,又帶點憂愁。
黃瀨眨了眨眼,球場依舊冷清。
「……什麼嘛!連小黑子都這麼認為!」
沮喪是一定的,振作只需要一秒鐘不到。
黃瀨踢了踢支撐點,改用手肘依靠順帶托起下顎,他瞇了眼看了看螢幕上晃動的照片,呼了一大口氣又重新放回耳邊。
反正不管小黑子說了什麼,今天過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黃瀨君明白吧,大家生氣的理由。」
然而對方也無法得知他的豁然,話語流暢地換個段落落下。
可惜話者有心,聽者早已無意。
「所以說,我不能理解啊!」
「不,黃瀨君的話,一開始就知道的吧。」
「才沒有……」
「既然不是身體上的問題,那一定是心理方面的。」
友人難得的糾結,令黃瀨不得不收起玩心。
他的直覺並不是很準,但總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話題肯定是他極力避免的,或許隨便插個隻字片語呼嚨過去才是上上之策。
但他還是閉上了嘴。
「黃瀨君看了吧,青峰君的比賽。」
黃瀨的嘴角仍掛著笑容,眼瞼卻在聽了關鍵字以後微微垂下。
「……看是看了。」
也許是海常待了三年,大學仍與許多高中時代的前輩們共事,論及正經的話題時黃瀨習慣站直身體,就連這次也不例外。
「那你一定也知道青峰君受傷的事情吧?」
手指無意間的撥動,使得支撐桿本身少了下壓的力量,「啪搭」一聲掉到地板。
長柱體沿著白線線緣滾了一圈。
02.
上了大學,大家各奔西東。
黃瀨身為海常高校的王牌兼小有名氣的模特兒,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各大學的推薦函自然會接二連三地送進自己手裡。
學校方面有體育學院和藝術學園,共通點是不用測驗就能入學,就跟只要站著不動自然會有女孩子搭訕一樣,數量多的嚇死人。
對此現象,他煩惱了一陣子。
最後考量的要點,無非是大學內部是否有熟悉的人在那裡。
於是拼了命考進關西名校的笠松前輩等人,在上課時間看見依舊被尖叫聲包圍的學弟出現在他們面前並告訴他們他已經算是半個大學生兼他們的後輩時,海常的隊長一如往常地當眾踹了模特兒的屁股當作發洩。
奇蹟世代當中,黑子和黃瀨的情況最像,只不過黑子是靠著自己的頭腦考進和大部分的誠凜前輩們所在的東京名校,原因是大學的推薦函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寄不到他們家。
赤司和紫原一同進了位在東北成績門檻頗高的籃球名校,桃井去了較遠的九州,綠間則是不肯透露,直到新學期社團訓練時黃瀨才發現綠間早一步到了現場練習起他的射籃。
至於青峰,奇蹟世代最強的青峰大輝,和火神一樣因為高中三年在籃球比賽上的表現而被NBA球探挖掘,早早飛到了美國繼續他們的籃球生涯。
只有少數人知道的事情,黃瀨是其中一個。
和高中時代一樣,青峰的每場比賽,黃瀨都不想錯過。
從進入訓練營、正選選拔到如今的一線常客,除了球隊不開放的訓練外,基本上黃瀨都能運用他的交際手腕拿到比賽的錄像。
因為美國和日本的時差,青峰的比賽常常在日本晚間或半夜才有直播,通常這個時候黃瀨也會安排工作,一方面是妥善利用時間將完成拍攝工作,一方面是算好回家的時候正巧趕上直播時間。
今天也是同樣的情況。
拖著一身的倦意黃瀨扭開了門鎖,鞋子隨便一脫便咚咚咚地跑到電視機前開啟電源,今天因為工作夥伴遲到的關係今晚回來遲了一些,此時比賽已經進行了五分鐘。
彎下身子確認錄放影機有確實執行它的工作後才放心,一放心已經十小時沒有進食的腸胃便開始激烈地抗議,他走到僅隔了一套櫥櫃的廚房,扳開冰箱拿出昨天吃剩的水果,咬了幾顆蕃茄才回到沙發坐著繼續吃。
青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轉身、跳躍、然後灌籃,記分板的數字向上攀升時全場幾乎爆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完全壓過了裁判的哨音。
全場的唯二亞裔球手拳頭對拳頭相互碰擊,鏡頭照到了火神燦爛的笑容卻只捕捉到青峰的後腦勺。
他想那個人肯定覺得彆扭,要笑不笑的,有夠滑稽。
雖然才剛打第一節比數已經拉大,照這個氣勢打下去輕鬆拿下這場比賽不在話下,黃瀨眨著酸澀的眼睛打了一個大哈欠,順手又塞了一顆蕃茄。
朦朧之中他又聽到一聲尖銳的哨音,方才沉溺在勝利的喜悅之中的觀眾們齊聲驚呼。
黃瀨錯愕地看著一直關注的青色身影抱著腳踝倒在地上,緊閉雙眼,神情痛苦。
隊友紛紛圍了上去,場邊的急救人員也提著擔架衝進了球場。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他不太記得,只知道腦袋亂轟轟的,手中的水果掉了也沒有感覺。
回過神時,已經早晨了。
「的確,我從以前就不擅長應對綠間君,但對於綠間君的性格,多少也是有點了解的。」黑子清冷的聲音從話筒傳了過來,「綠間君的話,就算熬夜看了青峰君的比賽,也絕對不會說出來。所以,他一定很清楚黃瀨君你的狀況。」
「笠松前輩不僅曾是黃瀨君的高中球隊隊長,也是現在的大學球隊隊長,對於黃瀨君的性格和習慣,多少也有點了解吧。」
「身為同隊的前輩和隊友,擔心黃瀨君的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一定很擔心黃瀨君得知青峰君受傷的消息後心情會很低落,但偏偏黃瀨君又刻意裝作不知情一樣,拒絕了他們的關心。」
難得聽到黑子講了那麼長的一段話,結果卻是責備自己嗎?
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意味不明吶,小黑子。」
歪頭夾著手機,空閒的手將掃地工具放進場邊的工具室內,他順手拉了衣服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才拿起手機貼近另一隻耳朵。
「首先呢,笠松前輩還是像以前一樣在合適的地方做適當的吐槽,森山前輩除了為外場支持我的女孩子們吃我醋外也沒什麼變,早川學長仍舊在一旁吼著我說些聽不懂的話,而小綠間嘛──」
──今天的你,比平常更愛裝模作樣、惹人厭惡。
腦海浮現的畫面讓他眼神暗了暗,「……除了陳述雙子座近來的運勢和他犯沖並且對我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以外,並沒有像小黑子說的、『關心』什麼之類的唷。」
「而且啊,就算看了小青峰的比賽也沒什麼不妥吧?畢竟小青峰也是我們奇蹟世代之中,第一個到美國發展的人,在籃球技術方面是個值得學習的對象。」
「更何況小火神也在同一個隊伍裡吧,兩位都曾是可敬的對手,所以就算看了他們的比賽,也沒什麼不妥呀!」
毫不猶豫地把過去挑戰奇蹟世代的火神牽扯進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談話的對象是黑子。
正因為明白青峰對自己是不一樣的,才清楚火神對黑子的意義也不一樣。
雖然兩者相似又有點差異。
而這點他以為隱藏很好的差異,竟然輕易地被外人挖了出來。
「……確實如此。」
黑子停了好一會才回,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這是黃瀨所樂見的。
「啊啊、都是小黑子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啦!本來想繼續和小黑子哭訴的結果手機快沒電了!」
「我知道了,今天到此為止吧。」
「嗯!改天充飽電再打給小黑子,不要不接我電話唷!」
對方沒有正面回答,黃瀨也習慣了。
螢幕上模糊的照片閃爍不同,表示對方還沒有掛斷的打算,他也不急,剛才說的是事實,反正大概再過幾秒手機會自動關機,或許也是個不錯的結尾。
他拉上大門,並且拿出了每個隊員在正式通過測驗時發配的鑰匙上鎖,這時候,擴音狀態下對方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
「黃瀨君。」
「嗯?」
「至今為止,黃瀨君還是覺得不管什麼比賽,贏了才是最重要的嗎?」
他盯著漆黑的螢幕,握緊手中發燙的機身。
我只是不想輸而已。
他說。對著夜晚濕涼的空氣。
踩著冰冷的柏油路面,跨過一條條白色油漆漆成的紋路,採買完一周儲備糧食後他對著熟悉的店員小姐道聲晚安。
儘管晚上九點、十點的路途冷清許多,但身為小有名氣的模特兒,星空下的金髮依舊引人注目,黃瀨習慣性地拉上連身帽,歪頭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戴墨鏡以免視線不良撞上電線桿。
沒有了今晚菜色的煩惱,現在滿腦子迴盪著屬於黑子的嗓音。
黑子本來就是個觀察細微的人,從對話中理出蛛絲馬跡並非難事,重點是小綠間和前輩們──好吧,小綠間就算了,畢竟兩人的孽緣持續了七年之久,但連不擅長跟女生相處的前輩都發現了,是不是平常做人太失敗的緣故?
原以為隨著年齡成長,行為舉止也越來越收斂了才對,結果還是讓人擔心了。
應該檢討。
一邊煩惱明天該怎麼面對隊友一邊踏上公寓的樓梯,黃瀨的臨時住處距離學校的路程只有十分多鐘,附近幾乎都是住家而非學生,有管理員,租金是貴了點,卻不必煩惱被沖昏頭的粉絲圍堵既而造成街坊鄰居的困擾。
然而,還算平靜的心在見到靠著自家門邊席地而坐的青髮青年時被狠狠擊碎。
「好久不見了,黃瀨。」
他完全忘了值夜班的管理員是個籃球迷。
03.
視線底下的球鞋整齊地放在玄關前,這是他擺的他很清楚,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下樓買個東西回來後看見的只有自己平常常穿的球鞋。
踏進屋內便聽見清晰的水聲從臥房傳來,拋下煮了一半的晚餐悄悄地拉開房門,不屬於自己的背袋確確實實地靠在床邊,衣櫃敞開,幾件衣服凌亂地丟在地板上,黃瀨嘆了口氣,重新收回衣櫥裡。
捏了捏臉頰,刺痛的感覺告訴他這並不是夢。
那位來自遙遠的美洲大陸的客人下達開門的指示後,直奔他的寢室選了幾件衣服便開始進行盥洗動作。
他能理解那個一向隨性的男人多少對於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難得潔癖發作,但他不太能接受近乎兩年沒連絡的男人把他家當作自己家的行為。
……好吧,自己沒有反抗也是個問題。
既然反抗時機已過,也只好認命回廚房做兩人份的料理。
刀鋒俐落地揮下,指節以外的部分分離得徹底,黃瀨駕輕就熟地將買回來的菜一把一把切成絲,沒什麼形狀是不能刻畫出來的──只要專業廚師們的技術還在他的腦子裡。
唯一需要確認的是調味,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長年累積的經驗告訴他該怎麼做──除了不能確定來人的喜好為何。
房門開啟的聲音提醒他青峰正接近此處,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當沐浴後殘留的熱氣噴灑在皮膚時仍不自覺地僵了一下,又立刻故作鎮定地把炒過的菜放入預先準備好的瓷盤內。
「嘿、真是奇景。」遇冷凝結的水滴順著漂亮的輪廓滑進屬於自己的衣料,「外表挺漂亮的,重點是能吃嗎?」
相隔一年多的第一句正常的對話竟然帶有損人意味,黃瀨轉過身,菜刀順勢揮了過來,「別小看離鄉背景長達五年的男人!」
對方連動都沒動,挑了挑眉。
「……況且也不能老是買外面的食物。」
「模特兒真麻煩。」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咕噥:「所以這是你上美食節目的時候學的?」
「忙著打籃球哪有時間上節目啊──不過猜對了一半。」將一盤盤香氣逼人的料理捧在手中,「是看電視學的唷,國內有關做菜教學的節目很多,看一下就學會了。」
黃瀨像是獻寶似的夾起一口的份量移到青峰嘴邊,得意地呼出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這個舉動在對方眼裡比較像是挑釁,多少有種「要吃不吃隨便你反正餓肚子的人是你」的意味存在,青峰正好吃這招,考慮沒多久就順從地咬了上來。
「……真的能吃。」
「幹麻那麼不相信我的廚藝!」
「好啦好啦,你乾脆轉職去當廚師算了。」
「才不要,那會很無聊的。」
儘管開口的第一句話並不得人心,黃瀨自來熟、碰上熟人熟更熟的性格確確實實開啟了話題,不著邊際的聊著、不著邊際的回答,他繼續努力達成百分百的兩人份晚餐,他也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擦他的頭髮。
彷彿回到了沒有疙瘩、無話不談的少年時代。
一個拼了命留住的現實。
「怎麼突然回來?」
黃瀨解下圍裙坐到青峰對面,漫不經心地問著。
「沒什麼,就回來處理一些事情順便養傷。」
「那怎麼不乾脆回家一趟?伯父伯母應該很久沒看到你了。」
「你家離機場比較近,而且,」瞪著竹筷間的紅蘿蔔數秒,不甘願地塞進嘴巴,「聽說五月這個禮拜回東京──因為我受傷的事,電話裡已經見識到她的囉嗦了,我可不想聽現場原聲版。」
「你就不怕我跟小桃講你在我這裡?」
「好啊,你去說啊。」
「……對不起我錯了。」
對方一有動怒的可能就立刻示弱,這習慣可真不好。
黃瀨偷瞄對方陰沉的表情一眼,扒了一口飯。
「不過,小青峰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
「是哲跟我說的。」
「那他也跟你說過小綠間也住在附近吧?」
「嗯。」
「那你幹麻不住他那裡偏偏來找我?」
「那傢伙的怪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受不了每天早上聽那些少女才會聽的占卜節目。」
「記得沒錯的話,桐皇的櫻井──」
「黃瀨。」青峰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碗,有點生氣地問:「你好像很不希望我住你這,是嗎?」
沒有保留的力道令場面尷尬了起來,視線順著緊貼瓷碗的指尖到深蜜色的手臂,接著是自己的衣服再到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不,仔細看還是看得出糟糕的心情,因為自從認識以後,青峰就是個不會隱藏情緒的男人。
這點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心裡暗罵著自己在演藝圈打滾了那麼多年卻還是學不大會面對這種脾氣捉摸不定的人,同時也知道就因為碰上青峰,劇情才急轉直下跌到了谷底。
別過灼人的視線,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中的白米飯,每戳一下熱就散了一些,沒過多久手中的飯也涼了,本該青脆的蔬菜變得不那麼爽口。
而遲遲等不到答案的青峰磨光了耐心,丟下碗筷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
「咦、等等,」繞過餐桌,側身擋住青峰的去路,「你要睡了嗎?我客房還沒整理,你等一下,我──」
「我可以勉強睡你房間。」
「勉強是什麼意思啊!那樣的話我要怎麼辦!」
「你不是說還有一間客房嗎。」
拇指比了比五點鐘方向那道緊閉的房門,黃瀨順著方向看過去,的確有一間和臥室差不多大小只差沒有附設浴室的雅房,但黃瀨也知道那只是門面好看,實際上裡面堆滿了沒有用到的紙箱、書本雜誌、瓶瓶罐罐和一堆不明所以的物品,零亂得很。
哪有主人睡客房的道理,他憋著一股氣回過頭,正想解釋卻不見人影,房門「喀嚓」一聲上了鎖,完全阻斷房屋的主人爭取自家主臥室的機會。
黃瀨緊張地奔到門口敲了幾聲,卻換回「再吵你就死定了」的威脅。
這下真的反客為主了。
欲哭無淚地打開客房,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灰塵也因為開門的力道過大而一股腦兒地衝進客廳,害他不得不再次闔上房門以免釀成更大的災害。
也許他該慶幸昨晚洗的衣服還掛在陽台,客廳旁的廁所也有備用的盥洗用品和設備,至少在清潔方面他不用擔心。
該擔心的反而是睡眠問題。
他望了眼廳前的沙發椅,提起袖口抹去滿臉的塵埃。
04.
不出所料的,黃瀨涼太一大早看著鏡中的自己頂著兩坨青黑色的熊貓眼,眼球也佈滿了血絲,臉色甚至有些蒼白,只差沒冒幾顆痘而已。
憤恨地擠了好幾圈牙膏,牙刷捅了幾下,嘴巴含的漱口水像是洩憤一樣吐的水槽四周都是,也懶得做多餘的清理。
他覺得他應該踹破門板把那個在自己軟綿綿的床鋪睡死的傢伙踢醒,但又怕他生氣結果倒楣的還是自己,所以現在也只能用各種方式發洩滿肚子的怨氣,免得那傢伙一醒來自己克制不住脾氣就往他身上發。
……好吧,只是說說而已,別太認真。
黃瀨涼太可是怒氣只儲蓄五分鐘的人,對越熟的人越是如此。
……儘管他不曉得要怎麼定義自己和青峰的關係。
翻了一個夜晚的身,最後在太陽升起後認命地爬了起來,他一邊揉著酸澀的眼角一邊翻找著冰箱的食物。
早餐的內容昨晚準備晚餐時就已經安排好了,打入幾顆新鮮的雞蛋用筷子攪了攪,加點蔥花和鹽巴倒進熱好油的平底鍋內,迅速地炒了炒,趁著軟硬適中顏色呈現金黃色時熟練地鏟起,置於盤內時刻意分了兩球,並且在圓的中央擠上一圈番茄醬。
接著他放入培根和香腸,開小火,煎得啪滋啪滋作響,油花滲了出來,香氣隨之飄散於整個空間,等待的期間黃瀨輕哼著歌,從冰箱拿出罐裝牛奶和之前準備好的沙拉,回到瓦斯爐前翻了最後一次面才關了火。
過程中難免發出碗盤碰撞的聲音,即使聲量對於黃瀨來說已經夠輕微了,但房內的青峰可不這麼想。
倒入牛奶的同時房門被撞了開來,青峰睡臉惺忪地撓了撓頭髮,瞪了黃瀨一眼。
「黃瀨你好吵。」
「……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暴君美好的早晨是小的不對!」
他盡量保持著平靜,擺上兩盤熱騰騰的歐式早點,坐回其中一盤的前方,低頭享用起他的早餐。
本來晚餐就沒吃什麼,現在房間內充滿了培根與香腸的香味,哪能鎮靜地倒回床上,至少,肚子先一步地出聲抗議,胃隨之絞痛了起來。
青峰先是喝了牛奶墊墊胃順便開了胃,端起盤子打算享用時,黃瀨早就解決了自己的份,開啟水龍頭便開始刷碗。
洗完了他的份後他並沒有等青峰,而是整理起沙發旁的袋子,毛巾、水瓶、換洗衣物到籃球,準備得相當周全。
「你要出門?」
「嗯。」
「去哪?」
「晨練。」
「籃球的?」
「不然勒。」
像是臨時想到了什麼,黃瀨放下袋子翻著電視機旁的櫃子,拿出一盒印有紅十字的方型盒子向青峰走了過去。
「既然你都醒了,就把腳伸出來吧。」
「嗄?你想幹麻?」
「你把腳伸出來就知道了……喂!不要踢我啦!」
黃瀨撕開手中的貼布,小心翼翼地捧起青峰有點紅腫的右腳,盯著紅腫的部位好一會,才把有舒緩作用的藥布輕輕地蓋了上去,他安撫似的撫摸著傷處,不急不徐,直到緊密貼合了才捆上繃帶,一圈又一圈。
「嘿──沒想到黃瀨你手挺巧的嘛。」
「當然囉,像籃球這種運動,動不動就擦傷扭傷的。」纏回了腳踝處打了個結,「看隊醫包紮了那麼多次,總該學會了。」
「你那唯一可取的學習能力嗎……」
「唯一是什麼意思嘛!小青峰好過份!」
這次青峰沒有像昨晚一樣嫌棄似的回他,而是沉默地盯著他的臉龐,令黃瀨以為自己的黑眼圈沒有遮好,有點緊張地摸了摸眼角。
然後遊走的思緒立刻被頭頂上柔軟的觸感拉了回來。
黃瀨錯愕地看著青峰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順著纖細的髮絲滑至髮尾,又從前額開始了重複了好幾次。
隨著每次的撫摸,黃瀨覺得體溫也逐漸往上攀升,心跳也越來越快。
垂下眼皮,拍掉了頭上溫暖。
「我走囉。」
走到玄關換上球鞋。
「午餐都幫你準備好了,全都放在電鍋裡,你不用動什麼直接按下『煮飯』的按鈕就好。」
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另一手開了門。
「還想吃什麼冰箱裡面都有,至於合不合你的胃口我就不確定了。」
動作一氣呵成,沒什麼值得叫停的瑕疵,他沒有等青峰回應便關了門,神色疲憊地靠著門板好一會。
該收的東西都藏起來了,應該沒遺漏什麼蛛絲馬跡吧?
拍拍臉頰讓自己更清醒點,黃瀨調整好背帶,昂首闊步地走下樓梯。
05.
友情的支柱是理解,美化後的感情稱為愛情。
正因為明白自己病得不輕,才需要將那天下午的衝動從記憶裡抹去。
如夢似幻。
結果,一整個早上的訓練,抱著籃球發呆佔了其中的百分之八十。
十二小時前他正和遠在東京的黑子哲也通話,十一小時前他還在煩惱今早要如何面對氣得炸毛的前輩和友人,但是十個小時前青峰大輝坐在公寓門口和他揮手,而四個小時前他還大半夜地瞪著天花板無法入眠。
如果說十二個小時內可以反轉命運,黃瀨涼太恨不得回到一開始抓著電話哭訴的那時候並且一巴掌打昏自己。
這下好了,該道歉沒道歉、該裝傻沒裝傻,學長學弟的臉在青峰大輝後面全成了青菜蘿蔔,黃瀨涼太除了例行的掃除工作,只記得與一顆球one on one了。
可惜別人不懂他的苦,光是那顆蠢到不行的黃色腦袋存在於視野內就足以令一整天的運氣達到負值。
綠間真太郎一個不小心讓手中的籃球砸中了礙眼的對象,以傳球的方式;被砸中的那個人痛得在地上打滾,滾完了一圈發現沒人理才一臉怨婦的表情走向造勢者。
「小綠間是故意的吧!」
「抱歉,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怎麼可能!你不是號稱全日本第一的神射手嗎!」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我只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所以你就用你那命中率百分百的技術砸我是嗎!」
他差點氣得撲上綠間,事實上他在思考是否妥善前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綠間緊緊扒著黃瀨的手臂免得慘遭鎖喉,黃瀨則是死命地掛在對方的肩膀上,無論綠間怎麼踢怎麼踹他就是死也不放手。
兩個主力眼看要扭打成一團,隊友紛紛上前拉開了兩人,騷動一大,連在另一個球場督促學弟的笠松也不得不被叫回來處理。
「黃瀨就算了,怎麼綠間你也動手了?」
「什麼叫我就算了!笠松前輩!」
「你給我閉嘴!」
「別踢屁股啊、好痛!」
本來就不打算和黃瀨糾纏的綠間早在隊友們隔開兩人時就恢復了自由身,反倒是黃瀨,直到被踢了隊友還是抓得死緊。
畢竟沒有人願意放個過動兒到處惹事。
「好了,綠間,我跟你之前秀德的前輩不一樣不會給你任性的機會,麻煩跟我說明一下剛才的情況好嗎。」
等待回覆的過程中被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渾身不自在,幾經波折後笠松還是心軟了,揮了揮手示意放人。
「今天的雙子座跟其他星座的相性不合,我只是好心提醒他而已。」
「哪裡好心了!故意拿球砸我算哪門子的提醒!」
「好,我接受。」
「笠松前輩──!作隊長的不可以這麼偏頗啊──!」
一個手刀朝模特兒最重要的臉部劈了下去。
「你還敢說!恍神了一個早上也該醒醒了!讓球砸中腦子正好,才能把你那不知道飄到哪去的意識叫回來!」
黃瀨大聲嚷嚷表示抗議,笠松強忍再次出腳的欲望遣散了圍在周圍看好戲的人,留下兩個罪魁禍首。
笠松微微傾身與賴在地上鬧彆扭的黃瀨平視,沉默了一會才問。
「……所以說,到底怎麼了?」
認真的語氣令肩膀僵了一下,乾巴巴的開口卻又吐不出任何音節,喉嚨動了動,最後還是別過了頭。
「……沒什麼。」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問了。」
「隊長!」
「黃瀨也不是小孩了,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綠間正想反駁什麼,便聽見黃瀨高興地叫了一聲。
「笠松前輩──!」跟剛才一樣撲了上去,同樣的動作只差被撲的人有沒有生命危險,「我就知道前輩是站在我這邊的!跟小綠間完全不一樣!」
「黃瀨!給我放開!」
「你想死是吧黃瀨,我可以好心的送你一程!」
從沒想過淌這灘渾水的森川暗自慶幸早川因為系上的必修課而缺席了晨練,否則看到的不只是一號纏著二號,三號推著眼鏡故作鎮定卻不知道額頭上的青筋早就暴露了他的情緒……如此和平的場景。
身為前輩他出聲提醒附近看好戲的學弟和隊友們,意外的是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放在這三個人身上,而是自己的背後。
當他想確認有什麼事情比眼前糾纏在一起的三個人還精彩的,耳邊「咻」的一聲飛過他們練習用的籃球,然後硬生生砸中金髮學弟的後腦勺。
就和鬧劇的開場一樣。
逆光底下深青色的髮閃閃發亮,黃瀨噙著淚水回頭,不回頭還好,一回頭他整個人怔在原地。
應該待在家裡的某人此時大辣辣地站在體育館門口,接受眾人的注目禮,其中還有不少人認出了來人的身分,從一開始不確定的竊竊私語然後聲量漸漸放大,幾秒後的驚呼令他不得不摀住耳朵。
「打擾了──」
這樣的場景其實和NBA賽場受到觀眾的追捧沒什麼兩樣,青峰早已習慣地跨步走到他面前,以睥睨的方式看著自己。
「小、小青峰?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學校……」
「東西吃完了,當然要出來覓食。」
「吃完了!?我明明做了兩人份你也……!」喃喃自語了會,「樓下有間便利超商,你可以去那裏買,幹嘛還特地跑來我們學校?」
「昨晚搭計程車早把錢花光了,你又不留點錢給我。」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哦!」
也許是對方太遲鈍,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早上尷尬的氣氛在兩人再次對話時便煙消雲散,黃瀨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才好。
倒是青峰一臉輕鬆地向綠間揮了手打了招呼,綠間則是平靜地像是預料到一樣。
然後一股力揪著衣領,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施力者還沒有理睬他的掙扎,自顧自地對著笠松說:「這傢伙我帶走囉。」
「……請便。」
笠松順著回答作出攤手的手勢,像是沒有看見後輩乞求的眼神。
「等等啊前輩!我浪費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現在又早退好嗎!?為了彌補我願意留……小青峰!不要拉領子啊!快不能呼吸了!」
黃瀨掙扎得厲害,畢竟有哪個人願意像是掃地的阿婆拖著垃圾袋走的樣子,而且他還是擔任垃圾袋的角色,身為男人又是模特兒,他可不允許自己出盡洋相。
但是對象是青峰,再怎麼掙扎也掙扎無果,就連眼巴巴看著前輩和隊友們以眼神尋求協助,他們也像是看到鬼一樣不是嚇得轉身、就是平淡地繼續做他們的訓練。
黃瀨涼太二十年以來,第一次認真地反省自己是否做人失敗。
06.
「結果,沒有半個人願意出手幫你。」
「……算我求你,別再落井下石了。」
黃瀨身心疲憊地靠著公園的涼椅,腦袋側躺在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彷彿許久未接觸新鮮的空氣。
事實上也是如此,黃瀨硬被拖著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住家附近的公園青峰才發現被揪著的那個人臉色極為蒼白,像是壽終正寢的死人一樣,一放手,黃瀨的身體便軟了下來,倒在地上遲遲不起身。
因為實在太引人注目了,青峰嘖了一聲又捉起黃瀨的手臂把人丟到公園的椅子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黃瀨多少還是有點難過的,平常隊友前輩和學弟們喜歡開他玩笑就算了,怎麼關鍵時刻就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挺他呢?是他一臉想被S的表情?
一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這傢伙吧……
黃瀨瞄了青峰一眼。
記憶以來,青峰一直是個面惡心善的人,雖然常常擺出不耐煩的表情,但只要黃瀨纏著他要求one on one,基本上青峰是不會拒絕的。
幾乎每晚的加時賽,等到黃瀨盡興或者青峰單方面喊暫停時,通常已經八、九點了,回到更衣室拿東西時,往往會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被幾十通未接來電的訊息塞爆,對於這種場景他們只會相視而笑,依舊打打鬧鬧地回家。
青峰的好通常只有附近的幾個人知道,而他們沒想過主動戳破,於是外人對青峰的印象只停留在兇神惡煞的表情而已。
學弟們多少被他們崇拜的偶像表面生人勿近的樣子震懾得不敢前進。
天曉得小青峰什麼都沒想就只在意他的肚子。
陽光暖洋洋地照亮了整個公園,樹蔭隨著風的吹拂而律動,陰影若有似無地撥弄著他的眼睛,黃瀨舒服地伸個懶腰。
有多久沒像這樣和他單純地坐在公園裡?
沒有言語點綴,沒有粉絲打擾。
簡簡單單的。
多好。
「這個味道是?」
活生生的一個大男人像緝毒犬一樣用鼻子追尋食物的來源,青峰吸著鼻子的樣子令他一不小心笑了出聲,對方果然丟來一記眼刀。
「是可麗餅吧。」撐起頭指向公園附設球場旁的餐車,「也到了開張的時間,沒過多久人就會聚集過來了吧。」
「那麼受歡迎?」
「因為離學校近、真材實料、價格又便宜,是許多小女生的最愛──」想起許多粉絲像是獻寶似的爭相買給他就忍不住想笑,「嘛、我也覺得不錯就是。」
若是現在說出令每個男人羨慕的話,肯定會被唾棄得要死吧?
於是黃瀨乖乖閉了嘴,轉頭問:「難不成小青峰想吃?」
「差不多。」
「對嘛、我就想小青峰應該不喜歡甜……等等,你是認真的嗎?」
「有起司的味道,所以應該有鹹的。」
真的是狗!黃瀨在心裡暗自吐槽。
「我先提醒你它是關西的口味唷,吃慣了關東口味的你應該不會喜歡吧!」
「囉嗦那麼多。」耐心被磨光的暴君捲起袖子看似準備動手,還說了一句土匪或惡霸才會說的「錢拿出來」。
「好啦好啦我去買,」躲過對方肆虐的雙手,黃瀨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傷患乖乖呆著就好。」
拿出零錢一邊前進一邊數著,因為青峰的關係他忘了拿他的袋子,幸好平常會在口袋裡放幾枚錢幣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忘在體育館的袋子,等安撫完暴君大人再說。
隊伍不會很長,這也是為什麼黃瀨沒有反對青峰的原因,青峰本來就是個不擅長等待的人,若是隊伍太長等太久,青峰反而會生氣,此時第一個遭殃的一定是屋主黃瀨本人,到那時候黃瀨會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峰……有沒有效不一定,唯一肯定的是,青峰絕對沒有耐心聽完他說得又臭又長還附加冗詞墜句。
沒過多久就輪到了自己,正思考著要點什麼的時候,他聽到女孩子尖叫,隨後雙手就被握住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像平常一樣隨身戴個帽子。
回來之後果不其然看見青峰愣在一旁的傻樣,他無奈地笑了笑解釋剛才的工讀生是自己的粉絲,價格便宜點分量多更多的等價交換為簽名加合影。
青峰為此嗤之以鼻地回答「你是在炫耀嗎」,而黃瀨的「沒辦法隨著年齡增長我的人氣也越來越旺了」則換回了一句「去死」。
兩人戰戰兢兢咬著不符合地心引力原理的餡料,量太多了反而吃得辛苦,感覺一個不小心冰淇淋就會掉到地上沾上灰塵,這是他們不樂見的,於是很有默契地埋頭苦幹,一句話都沒講直到啃了一半危機解除,此時的黃瀨也飽得差不多了。
他偷偷瞄了青峰一眼,發現青峰正往他的方向看,被發現的人乾脆露出個傻笑,結果當然是被嫌棄了。
「你那什麼口味的?」
「草莓香草巧克力,你不會喜歡的──」
話才說一半便被眼前閃過的深藍打斷,隨著青峰微微傾身的動作帶動了鬢髮,髮尾擦過對方的深蜜色皮膚,還有一時間的黃色與青色相接,微動的風帶有青峰的氣息,一並貫入鼻腔。
同樣的情形他感覺到了兩次,在青峰起身時手中的重量似乎輕了一些,耳邊傳來青峰的抱怨,卻宛如隔了汪洋大海的距離。
不過是幾乎瞬間的突發狀況,卻足以令黃瀨愣了好幾分鐘,並且每次看見同樣的食物,無論是客人手上拿的、甜點店裡賣的,腦海便一次又一次重複播放著相同的畫面。
他垂下頭,耳根紅得發燙。
回憶中也有相同的場景:餐車、排隊、爭搶對方手中的食物,弄得滿身都是甜甜鹹鹹的味道。
沒有怒意,只有歡笑,沒有愛情,只有友誼。
那時,他們初中二年。
07.
想要實現一個幾乎遙不可及的願望,需要多少犧牲品陪葬?
想要進一步拉近彼此的距離,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心力才能達成?
若有一天,爭取到站在身旁的機會,主動放棄的人是不是很傻?
追逐的過程中,回頭發現太多曾經取捨的心情落到後頭,亡羊補牢是否才是明智之舉?
那麼,選擇失去只為了保持距離的人,究竟在想什麼?
08.
推門和腳步聲傳進耳中時,黃瀨正坐在玄關和他的鞋帶奮鬥中。
「你去哪?」
「工作。」戴上準備好的鴨舌帽和墨鏡,「平日都把時間讓給籃球了,假日必須把模特兒的工作做好,這是和公司的約定──」
──臨時的。
其實平日一有空就會安排時間,而行程表是按照球賽的有無排的,只要當天晚上有球賽,黃瀨就會事前幾周向社團請好假然後看情況安插平面廣告的工作,以便回家後剛好可以看上一場球賽。
若真的時間延誤或者碰上無法請假的時候,預設好的錄放影機自動會幫他錄完比賽全程。
原因是如果有一天別人問起,他可以有個不用說謊的理由。
至於改為臨時的假日補班,是因為青峰大輝在他家,否則這個時間除了偶爾的工作,通常會在學校進行個人加練。
拉開大門前他回過頭,青峰剛睡醒沒多久,頭髮像是雞毛毯子四處亂翹,身上套著對對方來說有點小、屬於黃瀨的T恤,隨性卻很有型。
他笑著跟他打招呼,卻被他一把拉住。
「我也去。」
「……小青峰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去。」聲音夾雜不耐煩的情緒,青峰緩步走回房間,「我換個衣服就好。」
不顧腳上穿的是室外的鞋子,黃瀨咚咚咚地跑到臥室前,對著緊閉的門喊道:「你確定?會很無聊唷!」
裡面沉默了幾分鐘,在黃瀨以為他要放棄時房門開了起來,此時青峰已經換好外出的上衣了。
「總比一天到晚呆在家裡沒事做得好。」
「我覺得身為一個傷患不該這麼說。」
「又不是很嚴重,第一天不就可以走動了嗎。」
……這才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並不是很嚴重的扭傷,卻需要休息幾天,雖然青峰剛來的一、兩天走了比想像中還要久且長的路,因此後來的幾天他以強硬的態度堅決反對青峰隨意走動,並且把家事處理得好好的以免他再有出門的藉口,再加上黃瀨每天都有幫他上藥和熱敷,傷口多少還有在復原。
應該吧。
「那是因為我太縱容你了。」
「黃瀨,你變得跟五月一樣囉嗦耶。」
「請為自己的健康著想好嗎?NBA籃球新星。」
青峰跟著他下了樓,黃瀨一邊走一邊打電話,待他掛斷後青峰就他的對話內容聽出了等一下搭乘的交通工具。
「計程車?」
「平常是走路去搭新幹線啦,但既然有傷患在的話……」
「你好煩。」他推了黃瀨的肩膀,「我以為大明星都有經紀人接送的。」
「我不喜歡啊,而且我頂多算是個兼職的,公司才沒有閒錢多指派一個經紀人給我。」
「哈、看你平常還吹噓自己有多受歡迎,結果公司連個保母也不願派給你。」
「至少我可以自由接工作了!」
「是、是。」
總覺得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
等待的過程中他不高興地想,偏偏對方是那種在你打算認真辯駁到底時隨性開口應個幾句、只會把話題帶進墳墓的人,讓黃瀨回嘴的欲望也全被澆熄了。
等著看好了。
下定決心要讓青峰看一看他不同的一面,黃瀨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09.
兩個身高平均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太衝擊了?明明在模特兒界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過了沒多久黃瀨立刻發現自己從根本上就搞錯了思考的方向。
好吧,他太小看業界的人,以為他們除了演藝圈以外的圈子都興致缺缺,從沒想過一群嬌小的女孩們不怕某人兇神惡煞的氣場圍在身邊是什麼樣的光景,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中心人物一臉侷促的表情讓黃瀨差點不顧形象地笑在地上打滾,不愧是在演藝圈經歷多年的女孩們,什麼難搞的人物都遇過了,青峰對她們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黃瀨君和青峰君是朋友嗎?」
替黃瀨上妝的化妝師命令黃瀨不準笑以免畫花了臉,透過鏡子發現令他們的小模特兒不專心的原因之後,忍不住好奇心問了一句。
黃瀨看著鏡內的自己表情僵了一下,聳聳肩:「應該算吧。」
另一位較資深的化妝師走過來接手,先是對著鏡內的黃瀨打個招呼,然後托著腮停頓了一下,才繞到黃瀨面前以極近的距離觀察了一會。
若不是兩人合作許久,再怎麼老練的模特兒也會被嚇到吧。
但這次也盯太久了──渾身不自在的黃瀨五分鐘之後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回過神的化妝師臉色不悅地抽出工具櫃裡的遮瑕膏就往他眼眶下塗。
「皮膚變差了唷!涼太。」特別在意保養的化妝師好心叮嚀,「最近睡得不好?」
「哈哈、被你發現了!」
被戳中心事後只能尷尬地笑了笑,無從解釋,靜默著等妝全上好。
待他準備拍攝時,原本圍繞著青峰問東問西的工作人員們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岡位,而那個硬要跟來的籃球明星早已不見蹤影。
又到處亂跑了?那個不聽話的傷患。
攝影師比個手勢黃瀨點頭應對,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集中精神,至於找回前隊友的任務,也只能讓拍攝進度加快、提早結束之後就能執行了。
再次睜開雙眼的同時,黃瀨擺出了職業性的笑容。
「我就說你會覺得無聊吧。」
後來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青峰以「不打擾工作」和「四處看看」的理由問了茶水間在哪,黃瀨找到他時青峰正掏出黃瀨上衣口袋的零錢投入隔壁間的自動販賣機。
青峰彎下腰取出飲料並扭開來後才望向他這裡,邊喝邊朝他走了過去,瞪著黃瀨許久,感覺到青峰的怒意,黃瀨把得意的神情收了回去,也把欲脫口的話語全數吞回肚子裡。
青峰將飲料塞給黃瀨,瞬間冰涼的觸感令外套底下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皺眉不懂青峰的意思,卻完全沒預料到對方接下來的舉動會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遇熱凝結成水滴,青峰用帶有水珠的雙手捧起他的臉龐,黃瀨瞪大眼睛感受著溼答答的指腹輕輕地抹過他的下眼瞼,一次又一次,細細打量。
「小、青峰……?」
被這出乎意料的舉止嚇得愣在原地,曖昧的氣氛令體內的溫度逐漸攀升,想動也動不了。
直到青峰主動放開了他,他低著頭揪緊了衣角,總覺得這時候該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來抱持著一半嘲弄的心情才來找他的,結果被捉弄的角色反而對調了嗎。
「……走了。」
「嗄?」
錯愕地看著青峰不耐煩的撓了撓頭髮,才明白他講的意思。
「等、等一下啦!我還有幾張沒拍完──」
「管他的。」
「不是小青峰的工作你當然說得輕鬆啊!」反應過來的黃瀨退了一步,「再說我為什麼要配合你啊!」
青峰粗暴地抓起黃瀨的手腕以防對方逃跑。
「給你兩個選擇。」
大手一勾便把裝成一袋冷落一旁、黃瀨出門時穿戴的衣服褲子以及配件勾進手裡。
「第一:你乖乖跟我走;第二:我打昏你然後再把你扛走。」
從袋子裡掏出鴨舌帽與墨鏡,擅自替黃瀨戴了上去。
「──你選哪一個?」
10.
最後,黃瀨屈服於青峰的淫威之下。
「……這下好了,公司的人知道的話一定會砍了我的。」
即使隔著一層不算薄的布料輕輕觸碰了頭部,腫起來的地方仍在擦過的瞬間痛覺席捲全身的每一處毛孔,黏在身上的汗水不僅僅只有跑了一大圈後流下的,還有因為痛楚直冒的冷汗。
就在他內心還在糾結的時候,青峰的拳頭俐落地敲了下去。
……根本不給人考慮的時間吶,這個混蛋。
為了保險起見,黃瀨背靠著公園池塘旁的欄杆拿過青峰手上的袋子摸出了他的手機。
手指滑過螢幕便亮了起來,確認了沒有半個人打來找人黃瀨先是鬆了口氣,另一個問題隨即浮上心頭。
是不是有句話叫「先道歉的人先贏」?
腦海浮現這句話後,黃瀨心中的小天使與小惡魔立馬吵了起來。
「你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什麼啊黃瀨?」
「我在想要不要打回公司先道歉,」想起以前因為睡過頭而讓拍攝團隊等了三個多小時,當時他們撒旦附身的樣子仍記憶猶新,「唔哇、要是他們知道我翹班了一定會氣得把天花板掀起來的。」
一股顫慄從尾椎傳到了大腦,黃瀨下意識抱緊手臂來回摩搓,彷彿冰天雪地中迷路的旅人為了保暖而經常作的小動作。
「那還不簡單。」
「小青峰?」
他疑惑地看著青峰抽走他的手機,對自己露出不明所以的……應該算微笑吧,又看著青峰作出美國職棒大聯盟那些投手丘上的投手們總會作的姿勢,向後踩了一步、拉弓,最後──
當一個因為光反射而看似閃亮的物品「噗通」一聲沉入池塘中央時,黃瀨也顧不得形象地放聲尖叫。
「呀──!你在幹嘛──!」
「這樣耳根不就落得清靜?多好。」
「好個屁!你以為裡面存了多少人的電話啊!?」抓著欄杆身體慢慢滑了下去,最後乾脆坐到地上抱著膝蓋流淚,「嚶嚶嚶……至少讓我拿出IC卡啊……」
「你不要露出那個表情,看得我很煩。」
「明明是小青峰的錯!」罵完了又回過頭不死心地爬上欄杆盯著池塘中央的波紋,「我的手機……」
「……我知道了啦,大不了陪你去買支新的手機總可以吧?」
「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陪我去也只是形式上而已……沒誠意。」
「黃瀨涼太,你找死嗎!」
青峰捲起袖子作勢打人的模樣,早把心思放在手機上的黃瀨完全沒有搭理。
餘光之中高舉的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但對方似乎也因為罪惡感作祟,感覺就要揮下去了,卻又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最後還是收了回去,手扶著膝蓋一起蹲了下來。
想安慰人又因為害臊所以遲遲不敢進行下一步,為難的表情簡直比挖到黃金還要稀有。
……或許真該原諒他,畢竟因為工作的關係家裡還有另一隻沒什麼在用的私人手機。
黃瀨吸了吸鼻子,把眼淚和糊掉的妝擦在半屬於自己的衣服上,抬起了頭。
「……那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了!」用帶有濃厚的鼻音補述道:「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來到白色的建築物前黃瀨在第一時間摀住了雙耳,如他所料的身旁爆出一陣震天的怒吼。
「……你這傢伙、以為你要去什麼地方,結果竟然是醫院嗎!」
「沒有錯啊,以前不是常來嗎……受傷的時候。」
青峰的傷一直是他這個外行人代為處理,說真的,他一直很擔心自己會處理不好,儘管曾經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的技術,他還是覺得傷口必須讓懂得它的人治療比較妥當。
這幾天他一直想找時間騙青峰去醫院,但除了練球,還要多照顧一個人的生活起居,晚上的睡眠不足令長期運動維持的體力也幾乎被消耗殆盡,再多個幾天他可能會支撐不住甚至像偶像劇的女主角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那也太可笑了。
他不知道青峰的球隊怎麼樣,無消無息,黃瀨猜想可能像桐皇一樣對他們的王牌持以放縱的態度;但傷患本人不好好養傷到處亂跑,你建議他休息他還會兇你,這世上哪有如此奇葩的球員啊!
況且再多個幾天,只怕自己也堅持不住了。
拉回現實,黃瀨以模特兒的專業力擋青峰的暴怒。
「那也不需要選這麼陰森的地方吧!」
「對了,差點忘了小青峰對這裡的骨科醫師很苦手呢,因為性格太欠揍了總被惡整,結果每次都會哭著跑回隊上求救。」
「誰求救了!而且哭的人是你吧!不要隨便誣賴我!」
「每次都在診療室內哀嚎的人是誰!」
「你也有叫啊!而且還哭了!」
「才沒有!」
到了後半段,兩人剩下無意義的吵嘴,每當青峰沒有耐心吵下去起腳準備走路,黃瀨又會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扒著他不放。
主題從「有沒有哭」、「小青峰亂發脾氣」到「我都不顧形象地纏著你了你就不能賣個面子進去和醫生老友敘敘舊」,極為顯眼的兩個男人成為眾所注目的焦點,卻都神經大條沒有察覺。
「醫院禁止大聲喧嘩哦,青峰君、黃瀨君。」
被突然亂入的聲音嚇著,黃瀨回過頭。
嘈雜的人群裡一抹天籃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小、小黑子!?」
11.
黃瀨很尊敬黑子。
無論是敏銳的觀察力還是無私奉獻的精神,都能構成尊敬的理由。
至少,他就做不到。
「這幾天過得好嗎?」
「你覺得呢。」
黃瀨指了指自己,幾個小時前的底妝因為青峰的一時興起而剝落了許多,幸好本人天生麗質,除了眼睛底下多了兩條灰黑色的痕跡外,模特兒無愧為模特兒,漂亮的臉蛋和氣質依舊引人注目。
「小黑子早就知道小青峰回日本的事?」
「是。」
「好過分吶,」嘴角噙著笑,垂掛的兩道眉毛完全展現出他的無奈,「小黑子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有想,只是那時候黃瀨君的手機沒電了。」
「……既然小黑子都這麼說了,再追究下去就顯得我小心眼了,不是嗎?」
他們各自站在走道的兩旁,黑子所在的位置旁有一扇門,透過那扇緊閉的房門黃瀨想像青峰如何不聽醫生的勸戒終究導致被惡整的結果,和初中二年級某次比賽完的場景一樣,只不過那時候的他也參與了其中。
撥了撥髮鬢,不經意地瞟了黑子一眼。
少年已成長為青年,個子也高了一點,但讓人難以察覺的存在感還是一如既往地稀薄,而冷清的外表底下卻隱藏著一顆熱情的心,只要打過交道,無不被本人吸引的特質
究竟是光創造了影子或是影子成就了光,相較之下他更偏向後者。
「……我很羨慕小黑子呢。」
對方聞言抬起頭望著這個方向,黃瀨向後縮了縮。
「能訂下明確的目標並且毫不猶豫地前進,即使有多大的阻力也能不放棄地一一克服,途中若有人落單了,也會停下腳步等他爬起來再一起並肩而行──」他抿了抿唇,「這些,我都做不到。」
今天若不是黑子陪著受傷的學弟複診,估計三人也不會碰面吧;也因為遇到了黑子,青峰才被說服去掛號。
他和隊友的感情真的很好。
「我只是有點固執罷了。」
「嘿、別說笑了。」
有些窘迫地拉低了帽沿,透過太陽眼鏡的視野呈現一片黃褐色,讓黃瀨想起上次外拍的地點是一大片麥田,活力又充滿朝氣,一個能讓人舒心的地方。
抹了抹鏡片底下的眼瞼,想把難看的灰黑部分抹去。
他感覺到身旁多了一個人,黑子趁他分心的時候默默走到了旁邊,一同靠向牆壁抬頭打量著自己。
「我曾經想放棄籃球。」
因為記憶以來的黑子總是努力地練習,雖然知道他討厭過籃球,但親自聽到他曾有放棄的念頭時,仍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時候若不是青峰君拉了我一把,我想我也不會遇到黃瀨君、遇到火神君、遇到誠凜的大家。」
順著黑子的視線又回到了那道門板,他忽然想起高一時奇蹟世代的大混戰,新一代的光與影意志堅定地站在一道道高入天際的障礙前並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拿到了他們應得的勝利。
那之後,黃瀨變了、綠間變了、青峰變了、紫原變了,甚至連赤司也變了,變得更好、更喜歡籃球、更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這一切都多虧了黑子和城凜的大家。
讓他們理解,人不是執傲地享受著孤獨才能活得更好。
「在我看來,黃瀨君才是真正厲害的人。」
黃瀨愣了愣,錯愕地看著黑子。
「……我哪有什麼厲害的地方。」
「黃瀨君沒有放棄不是嗎?」雙手伸向了前方,彷彿擁抱著空氣一般描繪著他最熟悉的物品,「籃球。」
乾笑幾聲。
「……我才沒有小黑子說得那麼好。」
「黃瀨君跟我一樣也很固執。」掌心撥了撥,作出賽場上傳球的樣子,「只是沒有自信而已。」
「你、你在說什麼啊!」頭枕在臂膀之間,「沒自信怎麼做好模特兒的工作?」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異常認真的目光──或者說一直都很認真,只是他視而不見罷了──掃過自己,突然覺得有些慚愧,笑容僵在原處,黃瀨默默地別過頭。
再繼續下去,難保心裡的那道牆不會崩毀。
「千萬不要放棄哦,黃瀨君。」耳邊是黑子平淡的聲線,「因為人生跟比賽不一樣,不是只有輸贏而已。」
又想起了青峰來之前的晚上,黑子透過冰涼的電器物品傳來的聲音。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枚枚鐵打的針,一根一根扎上心頭。
令人苦不堪言。
12.
擠出一條凝膠狀的保養凝露,黃瀨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抹上眼眶底下那兩道突兀的陰影。
吹風機吹了一會,大約等頭髮七、八分乾時才拔了插頭收進底下的置物櫃,肩膀掛著一條毛巾走出浴室。
這是自從青峰來了以後,第一次踏入自己的臥室,也許明天該去廟裡燒個香感謝老天爺,或者上個禮拜堂和不認識的人一起望彌撒。
開了門之後便看見青峰悠閒地倚靠床頭翻著手上的雜誌,那些被評為無趣的雜誌竟然讓暴君大人翻了第二次,或許是真的沒有事情可以做了,電視偏偏在客廳,所以他老大不爽寧可待在有柔軟的臥室一遍又一遍地翻閱著無聊的書籍。
視線掃過他的腳踝,那裏被厚厚一層紗布包裹,醫生似乎有意不讓他走動,包得又大又緊,讓青峰只能扶著枴杖走回來,至於那根拐杖是黑子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變出來的,為此青峰還差點當眾發飆。
不過扭傷似乎沒想像中的那麼嚴重,問了青峰得到的回答永遠只有「再過個幾天就好了」。
抓起一件件被丟得四處都是的衣物,正要走出房間時,他聽到青峰喊了他的名字。
「黃瀨。」
青峰的手指勾了勾示意他走過去,無奈之下他放下手中成堆的髒衣服依照青峰的指示靠近了床頭。
手臂被猛然扣住的同時一股力道將他扯到了床上,更因為他沒有一絲警戒一跌就是撞上青峰的胸口,鼻子撞得生疼。
手臂上的力道稍微輕了一點卻仍扣在上面,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黃瀨第一件事是釐清剛才突如其來的狀況,然後像是想確認又不敢確認、緩慢地抬起頭。
那雙漂亮的寶藍色雙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懷中的他,炙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臉上,隨著身體逐漸升溫,心臟像是砸上胸口般的跳著,緊張到一時忘了掙扎。
「小、青峰……?」
「你很累不是嗎?」粗糙的指腹從他的鼻樑滑到柔軟的下眼瞼,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深色的部分,「看在你是主人的份上,我可以勉強讓點位子給你……」
對方說著欠扁的內容,吐出的語氣卻不如語句中的彆扭,溫柔的像是沐浴在冬季溫暖的陽光底下,讓人不自覺地放下警戒並且靠近。
──不可以。
腦海中另一個聲音拉回了逐漸昏沉的意識,黃瀨咬了牙,忽然強硬地推拒著青峰的胸口。
「不、不用了!我睡沙發就好了!」
感受到推拒的瞬間青峰皺起好看的眉,黃瀨感覺到手臂的力道消失的同時想拉開距離,不料青峰先一步翻過身把他整個人壓在下面,長期打籃球的手掌磨出一層厚厚的繭,隔著單薄的布料從背後壓了上來,強而有力的雙腿也纏上黃瀨的,終於,連雙手抵抗的空間也都沒了,黃瀨被動地縮短了與青峰間的距離。
「等等等等等等──好痛啊小青峰!你的怪力──」
「黃瀨。」
停滯在腰部的力道又向內收了收,使黃瀨的臉緊貼著青峰的胸口,耳邊的心跳聲強而有力卻又不如自己的猛烈,平穩的跳動像是傳達他的堅持。
漸漸的,黃瀨也不再掙扎,儘管思緒亂得宛如解不開的繩結,他仍把自己的身體埋進對方的懷裡。
就這麼一次,放縱自己感受一次依戀許久的溫暖。
幾天後,他們會回到原來的跑道,各奔西東。
所以,千萬不能回頭。
因為勝者能對敗者說的話,根本沒有。
TBC